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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亦舒 但是對你,是不一樣的,我很敬佩你,仰慕你,將來總會碰到一個類似你這麼樣的人,但是心情又不同了,時間又不同了,一切都不同了。 現在每星期三見到你,我總是仔仔細細的看著你,心要幾乎有點疼痛的,沒有多久了,你的神情你的姿態,就要見不到了。人家還有機會回來再讀幾年,可是我呢?我早說過,你不是什麼特殊人物,但是我沒有機會了。 這幾個星期來,真是有一種痛苦的愉快,一邊聽書,一邊做筆記,一邊欣賞你,但是你是明白的,是不是?三年來,從一個學生默然的笑,默然的神色,你多多少少有點明白的吧? 一會兒我又要獨自走回宿舍去了。天空仍然是那種特有的藍灰,人家都去喫茶玩樂了,但是我卻得緩緩的走回去,換下衣裳,洗個澡,然後睡在床上,想一些永遠想不通的問題。我是多麼多麼希望你在我身邊,多麼多麼的希望。但是沒有關係,這不過是另外一個週末,無數週末中的一個週末。而我……就要回去了,回去再過一個類似的週末,永遠的週末,不同的地方。 少爺 那一年夏天,我記得婆婆來「借人」。婆婆並不是真的婆婆,全村的人都這麼叫她,她又住在我們隔壁,於是我們也叫她婆婆。 媽媽不肯讓她借我。 媽媽說:「她都快嫁人了,飛機票都定好了,還出城去做什麼,說不定又見些不應當見的東西。像王家的阿英,出城一次,如今還穿什麼迷你裙,婆婆,你找別人去吧。」 婆婆說:「這麼急,你叫我哪裡去找?不過是幫幾個禮拜,收拾點家務,難道玉桂不肯去?我那頭東家,是極好的,不然我怎麼一做就十八年?如今他們大少爺要回來了,我一個人忙不過來,人家要找一個清爽的孩子,待遇決不會錯的,包在我婆婆身上。我知道玉桂要嫁人,這又不事,算是幫我一個忙吧。」 媽媽很為難,「她又沒做過這種事……」 「是,」婆婆搶著說:「但這是家庭裡平常事兒,難道也幹不了,幫我一個忙。」 媽媽說:「你這老貨,真拿你沒辦法,玉桂,你說如何?」 我不響。 婆婆人很好,照說幫她這個忙是應該的。她主人家忽然多添一個人,工作自然吃不消,又有酬勞,於是我點點頭。 婆婆笑了,「好孩子!」 媽媽幫我收拾一點衣物,送我出去,她對婆婆說:「我可把玉桂交給你了,多多照顧。」 婆婆說:「放心,我負全責。」 在船上,我看著海上的風景,正逢炎暑,大家那熱得熬不住,婆婆也解了鈴頭取涼。她問我:「玉桂,快嫁人了?」 我點點頭。 「嫁到外國去.你放心?」她問。 我笑笑。其實伯父伯母都在外國移民了十多年,嫁的是表哥,雖然多年未見,卻還記得他是個頭等老實的孩子。以前老是護著我,不讓其他的頑童欺侮我,如今照片也見過,他並沒有變,幫著伯父伯母開了一間中國餐館,去了,也可以回來,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這麼多女孩兒,玉桂,我看來看去,還是你最乖。」婆婆歎了口氣,「誰娶了你,也是福氣。」 我覺得有點尷尬,便把話題扯了開去。 婆婆說:「我那家東主,姓趙,一位小姐,一位少爺,少爺自幼送到外國讀書,兩年回來一次。今年暑假,恰巧他回來,本來也沒什麼,偏偏他家小姐訂婚,忙這忙那,應付不過來,天天客人多,我成天鑽在廚房裡,連倒茶的空檔也沒有,你去了,不過是做做這種事,重頭功夫,另有人來幹,放心好了,晚上跟我睡,我那房間收拾得很乾淨,又有電視機。」 我還是點著頭,在家等著嫁人,多難為情,不如出來見見世面好一點。 趙家住在半山,雖不是洋房,卻是很豪華的住宅大廈,我們乘電梯上去的,婆婆自己有鎖匙, 開了大門,先讓我見了趙太太,太太倒是很和藹可親,吩咐我每天掃掃地方,抹灰塵,換一換花,或是買點水果、點心,收拾房間之類的工作,我靜靜的聽著。 趙小姐斜斜躺在沙發上,正在搽指甲油呢,一邊豎著十指尖尖的手,一邊笑著跟她母親說話,我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女子,約莫廿四、五歲,穿一條極短的短褲,一件毛巾衫,那臉上的明媚,是很難得的。 婆婆把我帶進她的房間,坐下來說:「是不是?我早說了,沒什麼事的。」 可是那位少爺呢? 婆婆很忙,連忙準備起晚飯來,忽然說少了蔥,沒辦法蒸魚,連聲嚷死。我笑:「哪裡就死了呢,我去替你買。」 婆婆說:「你不曉得,這裡半山,賣菜市場在山下,繞石級下去,來回都半小時,怎麼好叫你走?」 我說:「沒關係的,我走一次好了。」 婆婆說:「既然去了,再買點其它的東西,見了水果,無論什麼,越多越好。」她一邊把錢塞給我,一邊吩咐著這些那些。 我出了大門,向山下走去。婆婆年紀大了,自然要走半小時,我廿分鐘就回轉來了,況且太陽業已下山,雖然還是蒸蒸的,也不十分熱。回到趙宅,客廳一個人也沒有,我依婆婆囑咐,把水果放在玻璃盤內,只見飯桌上放著一副筷子。 我愕住了,不是說很忙、客人很多嗎?怎麼只得一個人吃飯? 婆婆解釋:「本來有人請吃飯、一家子都請去的,就是少爺,說不要見人,不肯去,所以獨自在家,他愛吃魚,所以非蒸魚不可,這位少爺,每次回來,脾氣都怪了一點,飯後你跟他泡一杯茶,就沒事了,看看什麼要收拾的,就收拾。」 我點點頭,這份差使倒也容易。 擺上了飯菜,少爺自露台進來,向婆婆道謝,看了我一眼,我立再他身後,他吃完了一晚飯,我伸手去接碗,他說:「我自己會盛飯,你別站我後面,我吃飯叫人看著,還怎麼吃呢?你走開。」他皺著眉頭。 我嚇老大一跳,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只好退到婆婆房裡去看震視。看來婆婆做這份工也不簡單,多多少少受人氣,由此可知吃人家一口飯,終究是難的。 婆婆問:「他不准你替他盛飯?」 我說是。 「他跟太太說:『最看不慣是家裡請傭人,待得人家不是人,誰沒手沒腳呢?偏偏要人侍候,看妹妹,連床鋪都不理了,像什麼樣子!』這位少爺,是個怪人。」 我微笑,原來是這樣呀。 趙家很晚才回來,我與婆婆早睡下了。第二天清早,我收拾了客廳,安排早點,待他們一家出去了,又收拾房間,婆婆下去買菜,你別說,瑣瑣碎碎的幹起來,也很多事,一會兒送花的來了,一會兒又來收牛奶錢,我在少爺床邊見到兩雙髒皮鞋,便趁著空當,替他拿到後面去擦。 才在太陽下面幹著,就有人問:「你在做什麼?」那聲音沒有昨日那般激動,卻也很不高興。 我抬頭,是少爺,他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少爺,你等鞋穿?」我急問。 「你幹嗎替我擦娃?」他蹲下來,拿了布,自己抹了起來。 「我是來幫工的。」我說。 「你服侍小姐去。」他看我一眼,「別管我。」 我僵在那裡,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他又看我一眼,「你幾歲了?」 「十八。」我只好答。 「不唸書,跑出來做工幹什麼?快跟你父母說去,要讀書,人不讀書是沒有用的。 婆婆提著菜籃回來了,聽見這話,就笑:「少爺,你真是,玉桂就快嫁人了,女孩子,念什麼書?」 少爺白婆婆一眼,「我小時候看你,倒很好,如今年紀大了,反而糟得很,什麼話都不能說了。」 婆婆放下菜籃,坐在小凳上說;「少爺,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你每次回來,總不高興,害得太太老爺擔心事,幹嗎不聽聽他們話呢?留在家中,娶房媳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