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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亦舒 然後有一日攤開報紙,妻說:「看!」 我們讀到一段結婚啟事,衣莎貝結婚了。 隔不多久,我們輾轉得到衣莎貝的一張彩色婚照:余氏夫婦笑得合不攏嘴,新郎是一個非常英俊的年青人,充滿書卷氣。我呆視照片良久,衣莎貝美麗得像安琪兒一般,白色的婚紗揚起,漆黑的頭髮,瞇起雙眼。 妻說:「我放下心中一塊大石。」她跌坐在沙發中,「我真為余家高興。」她歎口氣。 我放下照片,我對衣莎貝的魔咒已經消失,她自由了。我問:「她今年幾歲?」 「廿二。」妻答。 我失去了她,我的衣莎貝。一度垂手可得的衣莎貝,我的嬰兒衣莎貝。 妻抬起頭問:「你失望吧,她並沒有愛你一輩子。」 「我代她快樂。」我說。 是的,失望。她並沒有愛我一輩子。我已習慣她對我的愛。有時最灰色的時候我會衝動的告訴自己:尚有一個非常年輕貌美的女孩子為我傾倒,別太悲觀。 現在還剩下什麼? 我把那張照片放在當眼的地方,表示我不在乎。早上刮鬍子的時候,我發覺自己是個老頭子了。 余氏夫婦寫了封長信來多謝我:「……家豪,到現在我們深深明白,那時候你的殘忍完全是為衣莎貝的益處。」 以後我的日子就開始空虛。我的態度開始疲癩,因為沒有人會再對我關心,沒有人會熱愛我。 我與妻仍維持相敬如賓的關係。 結婚三十週年的時候,陪她去選一件珠寶做為紀念。她看中紅寶石戒子。紅寶石比鑽石貴,我勸她買鑽石,妻笑說:「你又來了,不說隨我心意嗎?」 我蒼涼地笑,退開一步。經過三分一世紀的變遷,我們仍然在一起,管她買哪種寶石呢。 珠寶店另一角櫃檯有一雙年輕情侶在選項鏈,那女孩子一頭黑髮濃密而鬈曲,耳朵小巧精緻,如一隻貝殼模樣。我的心溫柔地牽動一下。她抬起眼,我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衣莎貝。她是衣莎貝。 我的雙腿完全不聽指揮,我趨向前去,我喚她:「衣莎貝。」 我並沒有認錯人,她詫異地轉過頭來,她美麗的臉平和溫柔,一個親切但茫然的笑,「您是--」 (她沒有把我認出來。) (她竟然忘記了我。) 我失態地:「我是宋家豪,衣莎貝。」 「呵是,」她平靜地笑,還敲敲她自己額角,看看身邊的丈夫,「爸爸還叫我打電話給您的。您好。」 其餘的一切都太不重要了。妻過來,大家寒暄,交換地址,笑半晌,道別。 (衣莎貝忘記了我。) 離開珠寶店的時候,天開始下雨,車子前面的雨一下一下擺動,我與妻都沉悶。 我百思不得其解:衣莎貝竟忘了我。 到底年輕好,她再回頭重新開始,時間上還綽綽有餘。 妻說:「……他們兩個人這麼相配……」 我問:「你知道嗎?」 妻錯愕地:「什麼事?」 我說:「我與她招呼,衣莎貝沒把我認出來。」 「啊?」妻也詫異。 無邊無涯的寂寞襲上心頭。我扭一扭駕駛?盤,車子往家駛去。 呵衣莎貝。你怎麼可以忘記我。怎麼可以。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