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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亦舒 「來,周小姐,喝一口濃濃的普洱茶,解一解油膩。」 他不知什麼地方弄來的好茶葉,香氣撲鼻,真有他一手,難怪那些女孩子都贊擁著他。 柱華抹一抹嘴,「劉棟材,鹿死誰手,還得走著瞧呢。」 劉棟材一怔。 她從來沒有叫過他,奇怪,劉棟材這三個字在她嘴裡說出來,倒真的頗為悅耳。 這時,周柱華已經抓起手袋走了。 柱華心裡想,不能敗在這小子手裡,要努力加把勁。 接著一個月中,她加倍用功,卻又改掉往日冷若冰霜的態度,與同事們的關係有顯著進步。 這一切當然落在劉棟材眼中,揶揄她:「沒有用的,凡事貴在出乎內心,你的親善手法十分虛偽,不久自己先會累壞。」 柱華為之氣結。 可是,她接著也檢討了自己,真的只是表面工夫嗎,不,一定要真心關懷同事才能算數。 果然,一經糾正,態度自然得多。 此了,劉棟材又說:「孺子可教也。」 柱華在心底說:我升了職一定叫你好看! 對這個人,仍然不假辭色。 可是其它女同事仍然圍繞在劉某人身邊,好比採蜜的工蜂。 「柱華,有沒有見過劉棟材?」 「柱華,麻煩你同棟材說一聲,我打算--」 「柱華,棟村說你會代他把這口訊記下來。」 「柱華,這盒禮物我就放在這裡了,今日是棟材生日。」 柱華不勝其優,要求換座位。 主任搖搖頭,「柱華,你權且再忍三兩個月,升的如果是你,自然不必換位子,不幸是他,至少也耳根清靜。」 對,說得真好。 有一位叫安芝的同事輕輕問:「柱華,你不覺得劉棟材吸引嗎?」 柱華冷笑一聲,「對不起,我沒有感覺。」 「這倒是奇怪,與他出去過的眾女生卻都有口皆碑。」 柱華聽到這樣新鮮的形容詞,駭笑起來,這劉棟材簡直已成為眾女品嚐過的一碟菜,人品淪落至此,夫復何言。」 不由得問安芝:「你們看中他什麼?」 「為人體貼、溫柔,很替女性設想,又沒有特別要求,慷慨大方,樂於請客,管接管送。 呵,原來有這麼多好處。 「上個月樂柏芬做盲腸手術,住三等房,他硬是付鈔把她轉到頭等房去,舒服多了。」 柱華仍然冷笑。 「茶房小明失學,他又幫他找兼職及夜校。」 這還差不多。 不過,仍然只不過是多事,算不得什麼真善心。 安芝接著說:「柱華,你真幸運,你坐在劉棟材對面。」 嗄?柱華跳起來,唉,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她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再過大半個月,同事也都風聞劉、週二人爭升一個職位。一方面替他們慶幸,另一 方面替他們緊張,上頭最喜利用這種機會使下屬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果然,一天下午採訪主任傳他們進房去說話。 一看,總編輯也在。 他搔搔頭皮,「你們兩位,半斤八兩。」 劉棟材朝柱華笑笑。 柱華不語,心想,誰要是同他一般斤兩那才倒霉呢,可是近日也學乖了,臉上一點不露出來,只是微笑。 「可惜副主任級只得一個空位。」 柱華不發一言。 「這樣吧,兩位各寫一篇五千字特寫,自由題,一天後交稿,就憑這篇特寫判高低吧。」 柱華一聽,幾乎沒從心底笑出來,她手頭上正有一篇圖文並茂的特稿,做了近一個月,關於本市各行業婦女生產後休假長短的調查,結論十分驚人,因為平均每位新媽媽只能在家軀上十一天! 呵剛好取出應用,只要修改一下就可以了。 所以說,勤有功。 轉頭看劉棟材,他先是露出為難之色,隨即處之泰然,此君有急才,不可小覷。 這時採訪主任說:「明天下午五時正交稿。」 他們兩人退出主任室。 劉棟材看柱華一眼,「胸有成竹?」 「不敢當。」 「這次你可能會勝出,交功課,我真比不上你。」 柱華笑笑,「你太謙虛了,功課可以抄、借、偷,相信你一定有心得。」 劉棟材為之氣結。 柱華回到座位,二話不說,立刻打醒精神,在電腦面前整理那篇特寫。 聚精會神的她臉上有種晶瑩的專注美,坐她對面的劉棟材全看在眼內,十分欣賞。 他不敢怠慢,也寫起大綱來。 正如柱華所說,做功課可以取巧,他立刻到諸女同事處去借力,叫她們幫忙找資 料、提問題,每人代做一頁紙,加起來,經他潤飾添增刪改,也就是一篇特稿,當然,文筆是一定不如周柱華,可是,炒雜錦,味道也不一定差。 他的題目叫本市各大學與專上學院畢業生在各行業之起薪點。 他仍然很輕鬆,柱華就是佩服這一點,任何行業都需要臨危不亂的員工。 柱華遇事會緊張,所以一向自認不算高手。 到了六點,柱華已把文稿修改完畢,通過打印機,複印兩份,一份鎖在抽屜,一份帶回家做記錄,明日只需補拍幾張照片即可,幾乎穩操勝券。 她取過手袋,預備離開辦公室。 劉棟材叫住她:「慢著,柱華。」 柱華看著他,閒閒道:「有何貫干?」 「柱華,今天之後,友誼不再。」 從頭到尾誰同他有過友誼。 「柱華,坦白說,無論升誰,另一人勢必會辭職,你我共事一年,總有不捨之情今晚一齊吃頓飯可好?」 其實,他又沒害過她,他甚至沒說過她壞話,他倆只是道不同而已,柱華吁出一口氣。 「反正要吃飯,是不是?我請客。」 柱華說:「我來請。」 劉君大喜,「來,我們去吃龍蝦。」 他當然有的是生活情趣,自然找到最精緻的小日本菜館,果真叫了各式海鮮服侍柱華吃起來。 席上他一字不談公事,一直陪柱華講她有興趣的題目,這一頓飯柱華吃得極之高興,事實上她許久沒有這樣暢快,剛想對劉棟材改觀,說時遲那時快,一艷女走近來,鶯聲嚦嚦叫:「小——劉——」 柱華暗暗在心中歎息,這人,怎麼跟他翻案呢。 小劉滿面笑容:「咪咪,好久不見,換了新髮型是不是?太好看了。」 柱華沒好氣,如此油腔滑調,真不多見。 那咪咪眼中沒有旁人,「小劉,幾時我們見個面,就明天晚上好不好?」 「好好,我給你電話。」 「喂,記得呵。」 待咪咪走開,柱華瞪著小劉,小劉無奈,聳聳肩。 柱華說:「你是天下最難以置信的大情人。」 「柱華,若要自己開心,必需人家開心。」 柱華不以為然,「一個人可真需要分分鐘這樣開心?」 「這就是我同你看法不一樣的地方了。」 柱華忽然鬧情緒,「自早上六點鐘到現在,我也累了。」 「我送你回家。」 「我自己有車。」 柱華,多謝今晚賞光。」 走到門口,正要分道揚鑣,忽然一陣風吹來,柱華發覺灰沙入眼,一揉,隱形眼鏡掉了出來,落在地上無從尋覓。糟,怎麼回車? 劉棟材立刻說:「柱華,容我載你一程。」 柱華還有什麼選擇? 在車上劉棟材十分沉默。 柱華問:「在想什麼?」 「下個月不知在何處辦公。」 「走的不一定是你啦。」 小劉苦笑。 柱華說:「你看,至少我倆公私分明,此刻還有說有笑。」 小劉答:「你知道我是大快活,工作是工作,娛樂是娛樂。」 「這點我應該向你學習。」 「不敢當,我這人毫無優點。」 「不,」柱華忽爾說了心底話:「你聰明、大方、豁達、機靈、熱情,你有許多好處,年紀大一點,把輕佻改過,性格就會完全。」 劉棟材大大意外,「柱華,謝謝你。」 柱華不語,過一刻抬頭,「我家到了。」 「把車匙給我,我替你把車子開回來。」 「那多麻煩,你還要趕稿。」 「無所謂啦,我自有分寸。」 她把車匙給他。 那晚,柱華沒睡好。 劉棟材大概是打算通宵開夜車了,越是聰明的學生越愛臨急抱佛腳。 第二天一早她的車子已停在門口,柱華於是出門去補拍照片,到了中午,一切已准順妥當,再仔細閱讀一遍,就把稿件交上去,下午,她去逛公司散心。 一整天都沒見到劉棟材,她留了張字條謝他送回車子。 要是真的升劉棟材,她也只得離職。 生活上充滿類比荊棘,避無可避,她也學了寶貴一課,以後,同事再討厭,也不必與人正面作對,以免對方升級,她又得避到另一間報館去。 升職消息約於明天可知端倪,消息會在報上刊登。 那意思是,凌晨五點左右,可在報攤買張報紙看到自己去留問題。 多殘忍。 柱華深深吸一口氣,決定先回家去。 淋浴洗頭後她坐在客廳看電視新聞,電話鈴響。 是劉棟材的聲音:「有沒有配多半打隱形眼鏡?」 柱華關心的是另一樣,「交了稿沒有?」 「剛剛交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