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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亦舒 「快十九了。」 「比我大兒只大三歲,但聰明懂事百倍。」 「窮人的子女早當家。」 「家境不好?」 朱桃無奈,「不然怎麼會在這裡找生活。」 那天,她陪他聊了個多鐘頭,查到周會達回公司趕工夫為止。 他給了十分優厚的小費。 於珍去了何處?一定與那小王在一起。 酒吧阿劉說:「出來做這一行,目標要分明,否則,一輩子別想上岸。」朱桃忽然說:「做任何一行都得勤工吧,有人不知把握機會,該工作時嬉戲,還譏笑別人不懂得停下來尋開心,十年八載黃金時代過去,身無長物,一事無成,徒呼荷荷。」 阿劉笑說:「你明白,子珍卻還在睡夢裡。」 「子珍長得美,不要緊。」 「是嗎,今年至美是她,明年又另有其人了。」 過兩天,周會達又到蜜月酒吧。 朱桃迎上去,「子珍告假,她打算競選香江小姐。」 周會達說:「我不是找她。」 「呵。」 「我找你。」 朱桃很高興,替他斟了威士忌加冰。 只聽見周會達長歎一聲,「朱桃,我妻子欺騙我,她另外有人,已被我發覺,證據碓鑿,不得不離婚。」 朱桃嚇一跳,不禁同情起這個男人來,她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只是把手輕輕放在他肩膀上。 周會達用手揉了操面孔,「他倆在全世界各地幽會,許多親友都見到,我卻被蒙在鼓中,真丟臉。」 朱桃靜靜聽他申訴。 「賺錢,做生意,我有點辦法,對女人,我一籌莫展,現在,她掉過頭來要向我拿大筆贍養費。」 朱桃安慰他:「她是你四個孩子的母親。」 「你說得對,好來好去,她仍然漂亮,我的致命傷是喜歡好看的女子,真沒想到……」 他心緒已經亂了,一直灌酒,很快酩酊,趁朱桃走開,他離開酒吧,外套、公事包,全忘記拿。 朱桃追上去,已經不見他人影。 她悵惘地想:真沒想到男人也會那樣失意。 第二天,他派人來取回公事包,那人正是小王。 朱桃問:「子珍好嗎?」 誰知那小王冷笑一聲二人家快飛上枝頭了,哪有空見小白領。」 朱桃連忙噤聲。 接著一段日子,她看到子珍的照片登在報紙娛樂版上。 但是,周會達卻並沒有再來蜜月酒吧,朱桃有點想念他。 只是,她不敢主動與客人聯絡。 在酒吧裡,燈色迷人,三林下肚,甚麼話都可以說,出了門,客人不一定願意認識她們。 子珍初賽入了十五名內,新聞多維維,一下子成了城內新的名女人。 可是決賽時卻三甲不人,她失敗了,向記者哭訴選美黑幕重重,有人故意排擠她。 不過三日之後,新聞沉寂,不了了之,都會中又多了一個落選美女。 朱桃問小劉:「子珍還會回來蜜月酒吧嗎?」 「不會了,她已過了這個階段。」 「她可有與你聯絡?」 「傻女,她早已忘了我們。」 朱挑惆悵,可是那天下午,她遇到了一件開心事。 她看到了周會達,他又在蜜月酒吧出現,並且,精神已好得多,彷彿已經解決了最煩惱的事。 朱桃由衷高興地迎上去,「周先生,好久不見。」 「朱桃,請坐,我有事與你商量。」 朱桃看著他,「體氣色很好。」 「謝謝你,公司生意很好,與前妻也已和平分手。」 朱桃點頭,「一切可以從頭開始了。」 「是呀,我開了一家花店,少個可靠的人打理,你可願意幫我?」 朱桃一怔,半晌才會意過來,連忙點頭又點頭。 那邊酒保阿劉耳尖,聽到周會達的建議,不禁喃喃說:「命中有時終需有,無心插柳柳成蔭。」 朱桃也離開了蜜月酒吧。 奇是奇在那家花店也叫蜜月,規模不小,光是送花的小貨車就有三輛,共十多名夥計在她手下做事,朱桃忽然升為主管,下屬稱她朱小姐。 像做夢一樣,她跳出苦海,在花店邊學邊做,壓力雖大,也漸漸習慣。 朱桃最大本事是以誠待人,謙遜有禮,上上下下都喜歡她。 周會達開始約會她,他們之間漸漸培養了真感情,彼此珍惜對方,相敬如賓。 周會達因無後顧之憂,事業上三級跳,財產比從前增進十倍。 最難得的是,朱桃與他四個孩子也相處得不錯。 朱桃是一個沒有侵犯性的女子,即使有人針對她,她也只裝作不知不覺,非常沉得住氣,周會達最欣賞她這一點。 翌年,兩個大孩子到美國升學,周會達與朱桃的感情也成熟了。 一日,他到蜜月花店,同朱桃說:「生意好得很呀。」 朱桃笑,「這個月接了十宗婚禮佈置,忙得發昏,一位新娘堅持用梔子花,這花何等嬌貴,半日就發黃,只得收在冰櫃中,等客人到之前才捧出來。」 周會連點點頭:「朱桃,我有話說。」 「什麼事?」 他取出一隻盒子,「朱桃,我們結婚吧。」 朱桃一聽,低下頭,不出聲。 自小她期待這一天:向她求婚的會是個怎麼樣的人?她當然希望他會照顧她一生,若不能,彼此照顧也是好事。 沒想到是周會達,年紀雖然大一點,可是他珍惜她,愛護她,朱桃不由得淚盈於睫。 「請問願意嗎?」 朱桃輕輕說:「願意。」 簡約的婚禮在舊金山舉行,四名子女都來觀禮,然後一起乘輪船到加拉比海旅行。 就這樣,朱桃正式成為周太太。 回到花店,夥計全改口叫她周太太,都替她高興。 不如意的一切全已丟在腦後,但是朱桃卻一點也沒有給人趾高氣揚的感覺,仍然那麼謙遜。 現在她下午到花店,上午及晚上在家裡陪丈夫。 母親與弟弟都得到極好照顧,朱桃為他們搬了寬敞舒適的房子,雇了可靠的家務助理,弟弟決定第二年到英國升大學。 已經沒有以前苦日子的痕跡了。 一個下午,花店來了一位客人,挑了一打玫瑰,付脹時看牢朱桃微微笑。 朱桃留神,她哎呀一聲叫出來,「阿劉,是你,為甚麼不招呼?差點不認得了,咪咪,斟杯咖啡來。」 阿劉見朱桃一點沒變,十分誠懇,才放心說:「我怕你做了老闆娘,不記得我們了。」 朱桃笑,「記性那麼壞,還配做生意嗎,你別取笑我,快把近況說我聽。」 朱桃請他到店後小坐。 「蜜月酒吧已經關閉了,我也成功轉行,經營一間甜品店。」 「什麼?」 「近年已不流行快樂時光,你走得及時。」 「真沒想到。」 「大家都根替你高興,朱桃。」 「謝謝,你們都對我好。」 「朱桃,還記得姚子珍嗎?」 「記得,美麗的子珍一查照顧我,她嫁人沒有?」 「她今天不怎麼樣。」 朱桃看著阿劉,「即使選美失敗,也該有其他出路呀。」 「她在娛樂圈打過一陣滾,演過些不重要角色,復來,據說被人騙去節蓄,又染上不良嗜好,現在患肺病。」 「甚麼!」朱桃跳起來。 「環境很窘,人也蒼老憔悴,上個月來向我借過一次錢。」 朱桃震驚到極點,「借多少?」 「我只給了她五千。」 朱桃張大了嘴,花店裡好一點的花籃也要五千,真沒想到子珍淪落到這樣,朱桃惻然。 阿劉選上一張字條,「這是她的地址,朱桃,你有能力,又好心,或者願意去看看她。」 「一定,我馬上去。」 阿劉微笑,「朱桃,我們真替你高興。」 這時,夥計遞上一大束玫瑰,比阿劉買的足足多三倍,包紮得十分漂亮,朱桃說:「送給你,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有空時時來。」 阿劉道謝:「朱桃你一點也沒有變。」 變了,怎麼沒有變,只不過變得更好,人們樂意接受。 朱桃一直送到門口。 說真的,她也不願意時時有舊友上門來要求這個要求那個,但,子珍是例外。 她一直照顧朱桃,說到底,周會達是她讓出來給朱桃的,她叫他阿叔,嫌他老,覺得他太普通,不屑坐他的檯子。 朱桃想起往事,覺得似場夢。 她打一個冷顫,倘若到今日還在酒吧做女侍應,那可慘了。 第二天一早,她到銀行去提了一筆現款,叫司機載她去找子珍。 她見到了她,留下鈔票告辭,鬆一口氣。 車子往家裡駛,朱桃才發覺她三年來步步高陞,已經攀登得這樣高了。 本來,她這個位置是子珍的,周會達首先看中的,也是姚子珍。 那天晚上,吃飯的時候,朱挑明顯地忐忑不安,周會達發覺了,關心地問:「什麼事?」 她想一想,決定向丈夫坦白:「我今天見到了桃子珍。」 周會達一怔,問:「誰?」 他已經忘記這個人。 「姚子珍,蜜月酒吧的舊同事。」 周會達仍然想不起來,「別與這些人太親熱。」 「記得嗎,子珍是美女。」 周會達握住年輕妻子的手,「你才是美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