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首頁 > 作家列表 > 亦舒 > 尋找失貓 > 上一頁 返回 下一頁 | |||||||||||||
字體大小 |
背景顏色 |
|
|||||||||||
第19頁 亦舒 怎麼退回來了? 「是,黃小姐把這件嫁妝退還給我們。」 「為什麼?」她母親叫我們找了半年,花了巨款,她竟不領情,應該好好保存,母傳子、子傳孫才對呀。 「噓,別叫黃夫人知道,否則會氣昏。」 「是怎麼一回事?」 「周少爺不喜歡,說是誇張、庸俗、過時,婚禮一結束,就叫妻子退貨。」 「這人也很霸道專制。」 「黃小姐只要求取回貨價五成。」 我聽了都代為肉刺,不住搖頭。 「所以,鑽冠又歸我們了。」 「那麼,讓我把好消息告訴朱玫。」 「且慢。」 我看著吳太太。 「需知道客人心理,讓她乾等幾個星期再說。」 「是,你說得是。」又上了一課。 吳太太感喟:「黃小姐的幸福,很成問題。」 我卻說:「不要緊,周少爺不外想妻子遷就他,她表面工夫做足了,他便可以下台。」 老闆娘把鑽冠放回夾萬。 六月,我在公司翻閱資料書,那是一本叫花百姿珍藏的畫冊,翻到其中一頁,圖片中赫然就是那項鑽冠。 我幾乎倒翻茶杯,連忙讀出圖解。 「花百姿精心為薩琳娜阿歷珊設計的其中一項重要頭飾,俄國十月革命後不知所蹤,有人曾在巴黎見過,後據說流落英國」。 我跳起來,呵原來它曾經屬於一個皇后。 這時老闆娘叫我:「朱小姐來了,斟杯甘草茶出來。」 我立刻去招呼貴客。 不料朱玫對我的資料書發生興趣,輕輕翻閱起來。 老闆娘捧出鑽冠戴在她頭上。 我吸進一口氣,太美麗了,那樣的人戴這樣的頭飾,才叫做相得益彰。 朱玫對牢鏡子顧盼自如。 她丟下一句話:「我戴,比她戴,好看得多了。」 這是真的,可是,何必比較呢,何必還把辜負她的人放心上呢。 老闆娘讚道:「朱小姐似公主。」 朱玫把一張銀行本票放桌子上。 「下星期我會戴著它出席一個影展。」 老闆娘說:「朱小姐會是全場最閃亮的明星。」 朱玫笑了。 幸虧金錢可以略為補償她的不足。 朱政小姐捧著鑽冠離去。 老闆娘噓出一口氣。 我指著圖片,「曾經一度,它屬於俄國羅曼諾夫皇朝。」 「現在,它是電影紅星朱玫的飾物。」 「多麼滄桑,一手轉一手,似美女得不到永久歸宿。」 吳太太仰頭笑了,「可是它經歷過幾許流金歲月。」 原來一件首飾也有命運。 影展中,朱玫穿一件血紅色拖地晚裝,鑽冠映得她一張鵝蛋臉晶瑩皎潔,真不愧是美女中美女。 我在電視螢幕上看到她,心想:周子慶一定也在觀賞吧,他心中怎麼想? 那晚,錦上添花,朱玫得到了最佳女主角獎。 連我這個街外人也替她高興。 人,要自己爭氣。 我熄掉電視機上床睡覺。 第二天,朱玫的新聞排山倒海登在娛樂版上。 她宣佈婚訊,退出影壇,自至高潮的絢爛返璞歸真。 這個女子不簡單。 過幾日,朱玫又來到我們店裡。 我笑說:「恭喜朱小姐。」 「謝謝。」 她把鑽冠放在桌子上,「我來退貨。」 我發怔。 老闆娘十分婉惜,「留待結婚時用吧。」 「我嫁給一個普通人,不必動用到這種首飾。」 老闆娘說:「那麼,我收你一萬元,當作租用費。」 朱玫詫異,「那怎麼可以,你太吃虧了。」 「沒問題,朱小姐介紹多些客人給我們即可。」 「吳太太,你真夠朋友。」 「我們深深替你高興。」 「謝謝。」 朱玫展開笑臉,露出雪白的牙齒,她終於忘記過去,決定努力將來。 這次,吳太太做了蝕本生意。 她很有生意人特色:大刀闊斧,夠義氣磊利,又懂見機行事,這些,都是值得學習的優點。 鑽冠又放到保險箱裡。 吳太太說:「秋季,也許交返蘇富比去拍賣。」 否則,光是背利息已是一大筆費用。 可是,消息傳出去,有女客陸續上門來要求租用鑽冠。 老闆娘沉吟考慮,「收貴一點,也許有得賺。」 「弄壞了怎麼辦?」 「買重保險。」 「好似不大尊重。」 「鑽石是死物,何用尊重。」 「它有歷史價值。」 「唏,誰管那個,賺錢要緊。」 「哎唷,沒想到皇冠也可以零沽。」 「時勢不一樣了。」 在倫敦,整套名貴首飾都可以租用來拍照或參加宴會,事後歸還。 還有某些名媛,配戴家族擁有的珠寶,宴會後也得即刻脫下還給公婆。 也是一種租借,條件各有不同。 拍賣行的工作人員來檢查過鑽冠。 他笑說:「吳太太,你起碼已賺了百分之三十,這種有歷史的舊皇室之物在紐約非常吃香。」 「真是好消息。」 「我現在可以帶走它嗎?」 「請便。」 鑽冠又隨他人去了。 我十分惆悵。 店裡彷彿失去件鎮山寶,少了一個熱門的話題。 九月,在拍賣行目錄上,我又看到它的照片。 不久,聽說由匿名人士由電話投得。 「買主是誰?」 「聽說電話自台北打出。」 「嘩,華裔真有錢。」 「可不是。」 「用來送誰呢?」 「會不會是有人買來送給妻子作為金婚紀念禮物。」 「比較困難一點。」 我與老闆娘都笑了。 世上至名貴的希望藍鑽石轉了一手又一手,終於由史密松尼恩博物館收藏,永久陳列給公眾欣賞。 它能使你快樂嗎?不。 但當你已經是一個快樂的人,它又能錦上添花,使你的快樂更加完全一點。 店裡生意很好,老闆娘卻計劃退休。 我問:「店怎麼辦?」 「子女均無興趣服侍人客,他們一個教書,另一個是家庭主婦,不會承繼我這盤生意。」 「多可惜。」 「人各有志。」 「那你打算結業?」 「正是。」 我恍然若失,一時說不出話來。 老闆娘說:「悅時,不如頂給你做。」 「我怎麼負擔得起。」 「我半賣半送如何?」 「那也不行,我一點儲蓄也無。」 老闆娘吁出一口氣,「我見你那麼有興趣。」 「你不覺可惜?生意那麼好。」 吳太太笑,「世界上所有的事,盛極必衰,可是否極又泰來,是一個循環,眼看我們這都會已經興旺了整整廿年,年年如火上烹油,眼看不能再高了,又拔高一點,險象百生。」 我凝神聽著。 「連珠寶都要戴名牌,太太團四出去歐美搜刮,開頭鑽石越白越好,後來又流行粉紅鑽,黃燕鑽,爭艷鬥麗,務必要將別人壓下去。」 我不住點頭。 吳太太說:「不見得會一直繁華下去,我做了十多年,賺了一點,夠生活了,便想收手。」 我連忙說:「這種智能不是人人有。」 吳太太微微笑,「說不定行家會說:哎呀,終於懂得退位讓賢了。」 「人家說什麼沒有關係。」 「做罷今年,我決定回家休息。」 「存貨……」 「慢慢賣,或是讓給其它珠寶店。」 「吳太太,有一個問題,想問你很久。」 「什麼事?」 「為什麼全世界珠寶店裡未經的大鑽石都只用一張普通白色布包著收保險箱內?」 吳太太笑,「一粒五卡拉E色全美鑽石,用什麼包不一樣?」 我也笑了。 吳太太說:「悅時,我會照顧你,你會得到一筆遣散費,並且一封最好的推薦信。」 我倒不關心這些。 十月,我們在歐洲的聯絡員到了。 提著一隻小小化妝箱,一進店來,便悄悄說:「你們可知道歐洲最流行什麼飾物?」 我搖搖頭。 他打開首飾盒,「鑽冠。」 盒子裡放著十來頂頭箍式小型鑽冠,閃閃生光。 吳太太笑道:「人人都想扮公主,真正的公主卻不一定快樂。」 「成本低,當古董賣,賣出賺佣金,你說如何?」 「普通女孩子消費得起嗎?」 「就是要推銷給一般女性。」 我笑,「吳太太不看好未來經濟情況。」 「吳太太,你是唯一唱反調的人。」 老闆娘拎起其中一隻,笑說:「我外孫女今年三歲,待她結婚時,不知環境如何,不用這麼快作準備吧。」 推銷員失望,「吳太太,以前你最豪爽不過。」 吳太太但笑不語。 年底,珠寶店就轉手了。 新老闆是一位謝太太,大力挽留我。 我誠懇地說:「謝太太,我學識不夠用,想去紐約讀一年珠寶鑒定,拿張證書,屆時再來見你可好?」 我真的想進修。 畢業後卻沒有即刻回家,我找到工作,在一間非常有名的珠寶店裡做學徒。 一日正在點數,經理進來說:「外邊來了位華裔太太,你去招呼她。」 我到店面一看,「呀,黃夫人,好久不見。」 她一時沒把我認出來,皺著眉,滿懷心事。 我提醒她:「我從前是吳太太的助手,令千金結婚用的鑽冠由我經手。」 「呵是。」她終於想起來。 「黃太太,我可以幫你做什麼?」 她沉吟半晌,我立刻帶她到小房間坐下。 「既是熟人,我不怕照實說,我女兒已經離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