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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亦舒 一眼就知道他在等人。 等的,當然是女友。 半小時,一小時過去了,人跡緲然。 酒吧客人漸多,小芬接了一通電話。 「請叫一位李柱明聽電話。」 小芬問:「他外型如何?」 那位女客說:「廿多歲,有點傻氣。」 「呵,他在此等了你好久了。」 「我叫敏娜,告訴他,我不來了。」 「就這麼一句話?」 「是。」對方已經掛線。 小芬只得走到那個年輕人身邊去說:「敏娜有事,不來了。」 那年輕人一愕,立即垂下頭來。 小芬看在眼內,不覺好笑,若干年後,他結婚生子,想到今日的小小不如意,一定覺得好笑之至。 可是該剎那,感覺之難受,也不要去說它了。 半晌,他對小芬說:「今夜,我本想向她求婚。」 小芬勸解:「算了。」 他掏出戒指盒子,給小芬看,「送給你。」。 放下盒子轉身就走。 「喂,喂。」小芬叫都叫不住。 做酒保,居然還有此奇遇。 盒子裡是一隻小巧的鑽戒,現在出來混的女孩子,還哪裡看得上這種貨色。 小芬順手放在抽屜裡,預備改天歸還。 這時,有一名油頭粉面的青年過來問小芬:「有什麼酒,喝下去像果汁,可是很快會醉?」 咦,他想灌醉什麼人? 一定是無知少女。 小芬不動聲色,答曰:「夏威夷之夜。」 「好極了,給我一杯。」 本來酒裡要放伏特加,小芬故意滴酒不添,她心想:小姐,你會感激我。 一連三杯,那年輕人咕噥:「酒保,給我換一種,這酒不行。」 小芬說:「是誰酒量驚人?」暗暗好笑。 「我母親。」 「什麼?」 「家母到此處來監視我們幾兄弟,我們想叫她早些打道回府。」 「呵,對不起,請喝這隻大溪地之花。」 保證一喝就瞌睡。 王永兆是熟客人了。 「小芬,給我一瓶香檳。」 「今日又請誰。」 「請你。」 「什麼?」 「慶祝你在此工作一週年。」 「王先生真好記性。」 那位王先生只是笑。 他年輕、高大、英俊,而且闊綽,可是一年來,帶上來的女朋友不是選美皇后就是女演員。 小芬雖然對他有好感,也不敢有任何表示。 「上班時候我不便喝酒。」 「我等你下班好了。」 這種態度真迷死人。 小芬笑問:「今日同誰來?」 「豬朋狗友。」 小芬嗤一聲笑出來。 「下了班無聊,又不想回家,便同他們來消遣。」 「不怕太太寂寞。」 「我已離婚。」 「啊。」 「三年前她棄我赴美讀書。」 有這種事!像王永兆這樣的人打著燈籠沒處找,怎麼會有女子棄之若敗履? 難以想像。 「我回家做什麼?」 「王先生沒有孩子嗎?」 「有的話准在家帶孩子,可恨現代女性都不肯生孩子。」 小芬只得陪笑。 「要不要過來坐一會兒?」 「我當更呢。」 「那好,不勉強了。」 他捧著一大盤酒去招待朋友。 王某人把這裡當家一樣,每月結帳均好幾萬元。 今日,他的女伴穿一件紅色露胸長裙,好看得吸引全場注目。 他快樂嗎? 可以肯定不算淒慘。 最好的酒,最漂亮的女人,最愛熱鬧的朋友?小璇笑了。 十二時正,小芬下班,收拾完畢,約莫一時左右,這時,銀行區經已靜寂,走到門口,聽到有人叫她。 她嚇一大跳。 一看,是王永兆。 「來,送你一程。」 小芬站著不動,只是微笑。 熟客也倒底是陌生人,小芬不會上陌生人的車。 王永兆詫異問:「你不放心我?」 小芬笑,「公司規矩。」 王永兆搖搖頭,「現在又沒人看見。」 小芬仍是笑。 「你怕我?」 「一點點啦。」 「我自問並非面目猙獰。」 小芬感喟,「太過英俊更加危險。」 因出自真心,王某人覺察得到,便輕輕駛走車子。 小芬亦抱怨自己不夠瞻色,但是她希望得到的,並非類此感情。 不,不是一夜一夜計算的關係。 希望可以延伸到白天。 由一天至一月,由一月至一年,以致十年八年。 小芬不介意同一個合理的人相處一生。 真是落後的想法? 回到家淋浴後,看半小時小說,沉沉睡去。 夢是那樣清晰,她認識了一個人,他與她相戀,他們為著不可逃避的因素分手,最後,在異地相逢,他已不記得她。 她身邊已經是少女的孩子問:「媽媽,他是誰?」 她若無其事地答:「一個朋友。」 何必告訴孩子,那是她的父親。」 小芬驚醒,額上冷汗涔涔而下。 幸虧只是她一個人,幸虧沒有牽涉到孩子。 呵人生如夢,在黑暗中,她嚮往纏綿,可是害怕失戀。 第二天她九時正起床,無論晚上什麼時候睡,她總努力在九時正起來。 她見過許多睡到日上三竿甚至是日落西山的人,人家下班他們尚未甦醒,與整個世界脫節還不在乎,懶洋洋,爛場塌,尤其是女性,癡癡迷迷,到了早上說話還不清楚,不知服了什麼藥,不能履行一般人職責。 見得多了,有種恐懼。 小芬立定心思早起,一日睡七八小時已經足夠,真的疲不堪言,可在假期補足。 一直以來,她的意旨力都令她做一個整齊負責任的人。 她出門到銀行區去辦一些事情,經過時裝店,看了一會櫥窗,然後到母親家去坐了片刻。 看看時間,忽然覺得累,一定是午餐那碟紅燒獅子頭吃多了。 她決定回家小睡。 母親說:「在我床上眠一眠。」 可是這是小芬生活守則之一:不在他人床上睡覺,即使是母親的床。 隨便慣了,倒處睡,睡醒了,不管何處淋一個浴,那還得了,隨便得那種程度,以後日子怎麼過? 她說:「我回家去。」 說是怪脾氣也不為過。 回到自己的窩,躺到床上,四肢百骸有說不出的熨貼。 她睡到被電話鈴驚醒。 是她老闆,「小芬,你還在家?不舒服嗎?」 「我馬上來。」一看,已經晚上六時。 「你從不遲到,如有事,我可找人替你。」 「不,我沒事,我不過聽了一個重要長途電話,馬上來,十分鐘。」 什麼都有第一次,第一次失戀,第一次丟臉,第一次失約,第一次傷心…… 真沒想到會睡過頭。 下樓去叫車,有人喚她。 她一抬起頭,是王永兆。 小芬不習慣在陽光下看到人客,要凝視一會兒才能將映像歸位。 「王先生,你怎麼在這裡?」 「我來接你上班。」 「我已經遲到。」 「快上車來。」 是一個夢嗎,不管了,小芬上了他的車。 她審視雙手,又看街外風景,不,人是清醒的,不是夢。 她問:「你怎麼知道我在家?」 「酒吧說你沒上班,我丟下那些朋友前來看看。」 「是,我睡過了頭,遲了一小時。」 「總有這種時候。」 小芬笑笑,「白天看來,王先生彷彿年輕些。」 「是嗎,我還以為在陽光底下,我的皺紋無所遁形。」 小芬又笑,「我在日光下看上去如何?」 「很好,皮膚很白。」 小芬很是喜歡,把臉朝著窗外。 「白天你倒是不怕上我的車。」 小芬承認:「白天那麼多人看見。」 「我卻喜歡晚上。」 小芬正欲張口說話,忽爾聽到」陣鈴聲。 這又是什麼? 她轉過頭去,發覺頭在枕頭上,怎麼會這樣?地跳起床,原來,始終是一個夢。 一看鐘,時針指在五時正,真是,高小芬怎麼會遲到,高小芬是一個最守規則的人。 小芬歎口氣,起床洗臉出門。 街上涼風習習,哪裡有什麼來接她的人。 小芬自己叫一部車返公司。 換上制服,開始工作。 王永兆到九點鐘才帶著一幫朋友出現。 全女班,統統是艷女,共五六人,不知從哪一間夜總會帶出來。 他也真會玩,天天變花樣,據說這樣的人,萬一累了,決定安頓下來,會真正修身養性,問題是,他不知什麼時候才烏倦知還。 他坐在小芬對面,用手撐著頭,「真累。」好似在受罪。 小芬不由得笑了。 「小芬,你的笑臉值一百萬。」 「那麼多?」 「好不天真可愛,你知否你有兩隻較尖的犬齒,笑起來像只小動物。」 小芬笑,「這算讚美?」 「算。」 他給她一千元小費,「給我做幾杯烈酒,讓她們喝下後乖乖回家去。」 「我以為你想她們陪著你樓摟抱抱。」 「全不是真心的。」 「王先生,你的要求開始苛刻及不合理。」 「你說得對。」他有點不好意思。 即使對他真心,他分得出嗎,他知道嗎? 恐怕已經不能夠分辨。 那邊有人吵鬧。 是一個女子喝醉了在哭泣罵人,並且滿地打滾。 最可怕的是醉酒的女人,一點廉恥也無,比這更恐怖的,是服食毒品的女人。 小芬同保鏢說:「請她離場。」 「她一個人來。」 「你扶她出去,替她叫一部車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