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首頁 > 作家列表 > 亦舒 > 憔悴三年 > 上一頁 返回 下一頁 | |||||||||||||
字體大小 |
背景顏色 |
|
|||||||||||
第3頁 亦舒 圍觀的幾個人都笑了。 劉立成的牌下來,又是一隻十。 劉立成幾乎已立於不敗之地。 他說:「看你的了。」 鄧氏只得一隻六。 而劉立成取得一隻老K。 他把面前籌碼攤出來,約莫值五萬元。 他不想再玩下去,故把牌掀開。 那鄧某人冷汗涔涔而下。 劉立成把車匙還給他,笑笑說:「吃飯了。」 外頭已擺下豐富的自助餐。 很多客人他都不認識,自從愛妻病逝之後,劉立成深覺寂寞,故時常在家搞聚會,任由朋友攜他們的朋友出入。 大家都知道劉家幾乎每晚都有香檳招待。 劉立成走到露台去。 他對著海景,忽然深深歎息一下。 身後傳來一把小小聲音,「贏了還是輸了?」 他沒轉過頭去看是誰,低下頭,笑,「我怎麼好意思嬴客人的錢。」 「你是一個慷慨的主人。」 聽語氣,已覺有點風塵,劉立成頗喜歡成熟的女子,她們有風韻,老練,不輕易撒嬌,把脾氣收斂得很好,與她們相處,一定愉快。 他覺得她就站在他身後。 「這是一座美麗的別墅。」 「謝謝你。」 「聽說女主人已不在世上。」 「是。」 「世事古難全。」 劉立成仍然沒有回過頭去。 這名女子聲音柔美溫馨,可是清甜的嗓音後似帶淒愴,使他神往。 他不敢轉過頭去,怕她長得不美,又怕她長得太美,可是已經老了。 他問:「你跟朋友同來?」 「是。」 「已經深夜,早些回家的好。」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輕笑。 他猜得不錯,她果然是一個出來找生活的女子,換言之,她父親不能照顧她,她的伴侶也不見得有能力。 對劉立成來說,所有女子都應該被呵護,同女人爭、占女人便宜,是十分卑賤行為,至於傷害女子心靈肉體,更罪無可恕。 他忍不住回過頭去。 可是身後已空,那個女郎已不知在什麼時候離去。 劉立成有點後悔,為什麼一聽到她聲音之際不立刻轉過頭來? 他喝盡手上的酒,回到客廳。 客人已陸續離去。 有人問他:「泳池幾時開放?」 他笑,「你們說幾時?」 有女客嬌俏地說:「明晚。」 「我馬上叫人準備。」 「今日魚子醬供應不足。」 「我會告訴廚房。」 「有時累了,真希望可以睡在客房中,明天再玩。」 劉立成只得笑,「太賞臉了。」 過了這一季,他也想靜一靜,欲躲往倫敦住個把月,逛逛書店與美術館。 有人叫住他。 他轉過頭去。 是鄧正偉。 劉立成覺得奇怪,還有什麼事? 「劉先生,我想與你再賭一記。」 「不,」劉立成即時拒絕,「牌局已經結束。」 這個人長得英俊高大,性情為何如此討厭? 鄧正偉凝視他,「你是怕好運已經結束?」 劉立成說:「鄧先生,此處並非賭館,這裡是我的家。」 鄧正偉笑,「你沒膽子就算了。」 劉立成絲毫不理他的激將法,「你說得對,我沒有膽子得罪客人。」 心想,鄧兄,放了你一馬你為何尚不知進退? 他想送走這名惡客。 誰知鄧正偉仍不放鬆,作最後努力:「我願拿我今日身邊所有,來同你賭最後一記。」 劉立成看著他,「你想贏什麼?」 「贏威風。」 「你想清楚了?」 「是。」 劉立成說:「萬一輸了,你的車你的現款你的衣服,可統統都得留下。」 「我明白,」鄧正偉說:「可是我贏了的話,我會向通江湖宣揚我贏了你。」 劉立成笑,「可是,我並不認識全江湖人。」 「對我來說,已經足夠。」 劉立成想了想,「不,我對你全身上下物品一點興趣也無。」 誰知鄧正偉立刻說:「我還有個女朋友。」 劉立成一怔,「什麼?」 「我的女友亦是賭注。」 劉立成不相信雙耳,太可怕了,簡直卑鄙下流。 「你且看看,她長得不錯。」 劉立成緩緩地說:「鄧先生,女朋友不是這樣用的。」 鄧正偉冷冷回答:「養兵千日,用在一朝。」 劉立成問:「為什麼那樣絕望地想贏我?」 「你在商場及牌桌上都有常勝將軍之稱。」 劉立成笑笑,「鄧先生,再見。」 他欲撇下這個討厭的人,一轉頭,看到一個女郎向他們走來。 只聽得鄧正偉說:「走吧,盈盈。」 那女郎輕輕答:「是。」 劉立成立刻抬起頭來,他渾身一震,他認得這把聲音,柔美清甜,可是背後似有不可告人的淒酸,實在動人。 是她。 只見她皮膚白哲,顏容秀麗,身段高佻,只穿一件簡單黑色吊帶裙,渾身並無其他裝飾,實在是個可人兒。 可是,她分明跟看鄧正偉這個猥瑣的人過活。 可惜。 劉立成猶疑一刻。 他同自己說:劉某,不管你的事,切莫多事,放這個人走,從此、水不見面。 可是這一剎那他無法控制自己。 他聽見他自己說:「鄧先生,請留步。」 那鄧正偉即時得意洋洋地笑,「你可是回心轉意了。」 是,他決定打救這個女子。 他點點頭,「請到我書房來。」 「盈盈,跟著劉先生走。」 客人已散得七七八八。 劉立成延客人進書房。 他不明白女郎為何如此馴服溫柔。 她欠他什麼? 為何隨他擺佈? 他掩上門。 書房佈置華麗別緻,是一個獨立天地。 門一關上,裡頭便一片靜寂,看來有上佳的隔音設備。 連那鄧正偉都說:「劉先生,你真懂得享受。」 劉立成連忙欠欠身 「府上一定有新樸克牌。」 劉立成打開抽屜,取出一副新牌,放在書桌上。 他走到小型酒吧前,斟出一杯拔蘭地,「兩位喝什麼?」 可是鄧正偉急不及待,已脫下身上的手錶戒指項鏈,掏出車匙,大聲說:「連盈盈在內,賭這一鋪。」 劉立成看著他,只覺可笑。 原本,他真不會同這種人計較,可是今晚,他別有任務在身。 他溫和地說:「別的都拿回去,不過,要是你輸了,以後盈盈就不認得你。」 那女郎白皙的臉本無一絲表情,但是聽了這話,她雙目閃了一閃。 「她欠我許多錢。」 「一筆勾銷。」 「好,」鄧正偉說:「不過你要是輸了,莫怪我在眾人面前恥笑你。」 劉立成笑,「鄧先生,我有種感覺,你好似不大喜歡我。」 鄧正偉承認:「我覺得你這種有父蔭有學歷,世界任你予取予攜的人最可惡不過。」 劉立成大奇,「你聽誰說我有父蔭?」 「你父親不是鼎鼎大名的劉頌伯嗎?」 劉立成答:「我母並非正室,並且失寵已久,我完全憑自己能力創業,信不信由你。」 女郎本來似瓷像般端坐一邊,此時,肩膀動了一動。 鄧正偉也一呆,可是他即時取過新牌,抽出,順手洗了幾次,啦一聲放回桌上。 劉立成說:「這樣吧。」 「請說。」 「你不過是想我難看,不如速戰速決,一人抽一張牌,誰大誰就嬴。」 鄧正偉愣住,「那豈非毫無技巧可言?」 劉立成笑,「賭博純講運氣,哪有技巧可言。」 「誰先抽?」 「讓我捫擲骰?」 劉立成又取出一副十分考究的西洋骰子,在皮製小桶內搖兩搖,倒出來,只得五點。 鄧正偉卻只得四點。 劉立成站起來,雙眼湛出精光,「看仔細了,我先取牌。」 他自中央抽出一張,翻開放下,一看,是張黑桃愛司。 那正是成疊牌中至大的一張,對手根本不用再抽牌比試。 劉立成聽到盈盈嗯地一聲。 鄧正偉是個輸不起的人,可是越是這種人,越是要假裝豪爽瀟灑。 他臉色灰敗,大聲說:「輸了。」 劉立成豎起大拇指,「願賭服輸,好。」 鄧正偉看也不看他帶來的女朋友,取過外套就去打開書房門,拂袖而去。 女郎仍然坐在一角,動也不動。 過了相當長一段時間,書房內靜寂萬分,一男一女都沒有話說。 終於,傭人上來敲門,「劉先生,客人已經散清。」 劉立成吩咐道:「你們收拾地方吧。」 「是,劉先生。」 老傭人十分含蓄,視線並未接觸女客。 從頭到尾,這個風塵女子,好像不存在似的,人人輕視它,當她透明。 傭人下去後,劉立成咳嗽一聲。 那女郎笑了一笑。 花般容貌,卻誤墮風塵。 劉立成為之惻然,口裡卻只是說:「今日,我取到一副好牌。」 他把那副牌逐張揭開,一隻隻,統統是黑桃愛司。 他笑說:「這是一副廉價魔術牌,想不到幫我贏了一手。」 女郎但笑不語。 劉立成問她:「你一早就看出來了吧?」 女郎仍然沉默,可是她的眼睛說是。 「出老千,真是不道德行為。」 女郎看著他。 「可是對付那樣猥瑣的一個人,又叫我高興。」 女郎低下了頭。 「以後,你同他不再有任何糾葛。」 「謝謝你。」她低聲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