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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亦舒 林景良踏進一步,用槍指住布偉倫胸膛,咬牙切齒地說:「布偉倫,我恨你,在訓練班,我倆無論外型聲線颱風都最為相似,可是幸運之神選中了你撇了我,你迅速走紅,水準最低劣唱片都狂銷三百萬張,每一個姿勢叫歌迷瘋狂,而我,卻一日不如一日,終於連小酒廊都嫌我是你的模仿者。」 布偉倫訝異地看著他不語。 林景良用另一隻手掩著臉,過一會兒放下,痛恨地說:「有許多舞步,當年根本由我構思,可是世人居然說我是抄襲者!」 他的目光回到布偉倫身上。 布偉倫自他眼神知道他受了極大刺激。 「一切原本應該全是我的,因你擋路,我才一無所得,倘若除去了你,歌迷就會回到我的身旁。」 布偉倫到這時才輕笑一聲,開口問:「這麼說來,你是十分羨慕我?」 林景良點點頭,隨即狐疑地問:「你為什麼不害怕?」 布偉倫又笑笑,「正如你說,同門師兄弟,有何可怕?」 林景良一怔,握緊手槍。 「真沒想到在旁人眼中,我是一個那麼值得羨慕的人。」布偉倫感喟道:「如果我沒聽錯,你渴望做我?」 「我渴望有你的運氣。」 布偉倫的聲音更加溫和,「不錯,我的確有過風光的日子,幸運之神追隨我好一陣子,唱歌走音,遲到早退,情緒飄忽,歌迷都不以為仵。」 林景良愕然,這話是什麼意思? 「可是,你的消息不大靈光,我走下坡,已經不止一兩年了。」 「不,」林景良忽然奮然為他辯護,「你仍是最好的。」 布偉倫啞然失笑,「謝謝你,你距離遠,不知實際情況,讓我把真相告訴你,我生意失敗,債台高築,毒癮無法解脫,這還不算,唱片公司經理上星期才告訴我:『阿布,公司特地雇了人守倉,因為倉庫裡堆滿你那些賣不出去的唱片』。」 林景良張大了嘴。 布偉倫語氣平淡,像事不關己,輕輕說下去:「相信你也聽聞,我牽涉在一宗仇殺命案中,賠償已超過千萬,可是彼方兄弟尚不肯罷休,苦苦追逼,警方至今隨時召我問話,精神倍受干擾……林景良,你不是真想做我吧。」 林景良聳然動容,「你的朋友呢?」 布偉倫苦笑,「自從走紅之後,我已沒有朋友,所謂最好朋友,只是最有利用價值之人,昔日伴侶已離我而去,你明白嗎,除出名氣,我一無所有,而我的聲譽正以最高速度下墮,很快會歸於烏有。」 「我不相信!」 布偉倫歎口氣,「到了這種時候,我為什麼還要騙你,你還願意與我交換身份嗎?」 「你,你這是緩兵之計,你怕我殺你——」 布偉倫抬頭輕輕問:「林景良,你聞聞,屋內有什麼味道?」 情緒緊張的林景良這才發覺滿室通是煤氣特有的臭味。 他驚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布偉倫悲哀地說:「快走,你還來得及逃命,今晚是我結束自己生命的時刻,傭人全放了假,屋內只有我一人,可是你偏偏闖了進來。」他自抽屜中取出一隻打火機,「我要點燃煤氣了。」 林景良魂飛魄散,「不,不!」 布偉倫笑一笑,「我一去,你就可以代替我,讓我預祝你成功,快走,我給你十秒鐘時間。」 林景良丟了手槍,汗流浹背。 只見布偉倫疲態畢露,毫無生意,「連我都不要做我了,真沒想到還有人想做我。」 林景良猛地轉身狂奔。 他才跑出大門,就聽見身後隆然巨響,玻璃震得粉碎,火團自窗戶竄出。 玩笑 何家佩鄭重地對梁小雲說:「這種遊戲不要再玩下去了,名譽弄壞了,吃虧的是你自己。」 小雲嗤一聲笑出來,「咄,家佩,我一不傷天害理,二不作奸犯科,你在說什麼?」 「夠了夠了,」家佩舞動著雙手,「別再玩弄男性了。」 小雲笑吟吟,用一隻手按住好朋友的肩膀,「別誇張,我何來天大本領玩弄異性,我只不過喜歡開開他們玩笑而已。」 「這叫做玩笑?」家佩很是激動,「把汪子斡叫到法國餐廳去吃飯,他到了,發覺有十二個不認識的人陪他吃,開了七支香檳,吃掉整個月薪水,這種玩笑有什麼好開?」 小雲哈哈笑,可見家佩說的都是真的。 「還有,」家佩繼續數下去:「與唐銘堅租了快艇出海,趁他潛泳,將快艇駛走,害得他身無分文,身穿泳褲,幾經艱難才回得了家。」 小雲非常得意,「噫,我的事,你全知道。」像是傑作被人發現,躊躇滿志地,搖頭擺腦。 家佩歎氣,「長得略為俏麗點,也不該如此惡作劇。」 小雲說:「生活苦悶,若不懂自得其樂,死路一條。」 「可是你傷害了別人。」 「言重了,家佩,那些阿尊阿積,張三李四,有女孩子肯對他們笑一笑,他們就放出風流債主的姿勢來,不教訓教訓他們,行嗎,我勸你與我同一陣線。」 家佩不以為然,「我從不替天行道。」 小雲又笑,「說得好,我就是替天行道。」 家佩搖頭歎息,「忠言逆耳,良藥苦口。」 過了十天八天,家佩又輾轉聽到小雲的最新傑作。 事情是這樣的,小雲同組上司添羅賓遜對她有意思已不止一天兩天,時常想約她喝一杯,那一日,小雲終於叫他下班後到A會議室等。 A會議室面積小,無窗,通常用來簽署合同,羅賓遜推門進去,只聽見小雲的聲音說:「別開燈。」又順手推上了門。 那羅賓遜訝異,可是又不願放棄這飛來艷福,經不起引誘,便說了一堆不應該說的話,像「我沒想到你會主動,小雲就會在另一個地方另一種處境希望你也有好安排」等。 正當他以為鴻鵠將至,會議室燈光忽然通明,十個以上的男女同事看著他叫「生辰快樂」,那羅賓遜差點沒昏厥過去。 那邊廂梁小雲還不放過他,笑吟吟問:「去你家,還是我家?」 那羅賓遜年輕,皮薄,三天後就辭職了。 家佩又大不以為然。 「羅賓遜不是壞人,你不願給他吃豆腐,大可清心直說,不該叫他下不了台,壞了他衣食。」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你替他放心。」 「你當心沒人敢迫你。」 小雲說:「我追人也一樣。」 這話裡似乎有因由,家佩看著小雲。 小雲不得不解釋:「羅賓遜走了,現在是翁敬和替他。」 家佩頷著:「我聽過這個人,很年輕很能幹。」 「還十分英俊呢。」 「可是,據說他不知什麼地方有點怪。」 小雲立刻護著他,「你別誤信謠傳,他挺幽默大方。」 家佩沒說:「你知我不贊成辦公室羅曼史。」 小雲看看好友,聲線忽然轉為溫柔,「你這座古老石山,你一生贊成過什麼沒有?」 梁小雲對翁敬和似乎是嚴肅的,把以前那些玩世不恭,遊戲人間的劣跡統統收起來。 可是翁敬和與她始終維持著禮貌的距離,不親近,可是也不拒她千里。 家佩心中暗暗好笑:梁小雲棋逢敵手了。 某次,小雲在公事出盡全力,爭取到好幾個客戶,翁敬和大表讚賞,不覺說溜了嘴,「小雲,真得好好嘉賞你。」 小雲立刻把握機會,打蛇隨棍上,「那麼,請我吃飯跳舞。」 翁敬和凝視她,「聽說,你最愛開男人玩笑。」 小雲一怔,心中詛咒那背後講她是非之人,面孔上不動聲色,「你怕?」 翁敬和笑,「我不怕,我喜歡有幽默感的人。」 「那麼,晚上七時來接我。」 那晚小雲一早就準備好了,她一改往日俏皮作風,老老實實坐在家等翁敬和。 上一次,她可沒那麼安份,上次她故意說錯門牌,讓捧著大蓬玫瑰花的男伴到對家去按鈴,那一家,住了兩個白髮婆婆。 小雲對翁敬和是認真的,她不打算作弄他。 翁敬和準時出現,小雲與他度過一個非常愉快的晚上。 小雲心底嚷:原來正常的約會也可以使人這麼快樂! 只聽得翁敬和說:「沒想到原來我們有這麼多共同點。」 小雲凝視他:「但你有一雙會笑的眼睛,我沒有。」 翁敬和揉揉雙眼,「這雙眼睛沒有看見你之前,也不過像一對死魚眼。」 小雲仰起頭笑,他倆是可以有將來的吧。 翁敬和看看腕表,「小雲,時間還早,我想帶你去見見家母。」 小雲喜出望外,「好呀,這就去探訪伯母。」關係又進一步。 他們上了車,由翁敬和駕駛,一直往郊區駛去,一路上說說笑笑,梁小雲心花怒放。 「到了,可以下車啦。」 小雲依言下車,翁敬和緊緊握住她的手,小雲喜孜孜抬頭,「這是什麼地方?風好大有點冷。」 翁敬和把她拉進一座花園鐵閘,一邊走一邊回答:「這是華人永遠墳場,」這時他指著一塊墓碑大叫:「媽媽,媽媽,快來見見小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