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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亦舒    


  「什麼花香?」

  「玉簪。」

  「啊,是,」之俊說:「我忘了,之玨最喜歡這花。」

  張律師說;「林家的事,你是知道的了?」

  「看林華山的樣子,一點蛛絲馬跡都無。」

  「華山的能耐不止一點點,所以怕之玨吃虧。」

  之俊問張律師,「林氏破產是破定了?」

  「之玨肯支持他們,又不同說法。」

  「之玨肯嗎?」之俊問。

  「所以他替她搞這個生白宴會。」張律師笑。

  之俊也笑,「華山也做得太露痕跡了。」

  張律師歎息一聲。

  之俊又說:「但,之玨是癡心的好妻子。」

  「之玨也找我分析過投資林家這件事。」

  「張律師,你怎麼說?」

  「決定在她自己,我只不過把形勢詳細地說給她聽。」

  之俊不出聲。

  張律師說:「這裡風大,我們進去吧。」

  之俊問:「之玨是怎麼嫁給華山的?」

  張律師奇道:「你不知道?」

  之俊搖搖頭,那一年,她在蘇邦學法文,不願回家聽教訓,不知道之玨的事。

  張律師說:「當時,他們是相愛的。」

  「曾經深愛過,也已經沒有遺憾。」

  「之俊,你真瀟灑。」張律師笑。

  之俊解嘲地說:「講是這樣講,屆時說不定不肯放手,淌眼抹淚,猥瑣不堪。」,

  她扶著張律師進屋去。

  大廚房裡香檳一箱箱拾出來,大司務咕噥:「當汽水喝,就不必用這麼貴的貨色。」

  之俊想,這莫非是林華山家最後一個舞會。

  之俊取過一瓶酒,獨自斟著喝。香檳是她們兩姐妹的弱點,之玨過了下午三點就開始喝,不要對象,毋需燭光,從來不喝別的酒。

  醉?

  不會的,從來不醉,越喝眼睛越亮,笑意越濃,教養與背境控制著她們的意旨,怎麼會醉。

  「之玨。」之俊叫她。

  之玨回過頭來。

  「頭髮有點毛,我替你抿上去。」

  「要入席了。」

  「不消三分鐘。」

  「到我房裡去。」

  兩姐妹上樓。

  之俊問:「你決定把父親的錢注入林氏企業?」

  之玨微笑,「你認為呢。」

  之俊替她梳好頭髮,「我?我不會理財。」

  「有張律師替你理就夠了。」之玨說。

  「也不能讓別人以為我們兩姐妹是傻瓜呀。」

  之玨看著她妹妹,笑了,「之俊,我所有的,也不過是錢,倘若錢能夠買到我喜愛的東西,豈非皆大歡喜。」

  之俊沉默。她仍然愛他,這就沒話好說了。

  之玨拍拍妹妹的手背,「之俊,過些日子你會發覺,做人是糊塗點的好。」

  她拉起之俊的手。

  之俊另一隻手還抓著酒杯,之玨將杯子取過,放桌上,反對她喝得太多。

  之俊說:「你先下去,我隨後即來,鞋子太緊,我另找一雙換上。」

  「我安排你坐在菲臘歐旁邊。」

  「誰是他?」

  「一會兒你便知道了。」

  之俊笑一笑,走到衣帽間去找鞋子。

  她坐在一張小軟凳上逐雙試,沒料到她姐夫進來,正在鏡子裡對著她笑呢。

  真虧林華山還笑得出來。

  他說:「怎麼闖到我的睡房來了,你們姐妹又長得像,嘖嘖嘖。」

  之俊冷冷看他一眼,裝作沒聽懂這瘋言瘋語。

  華山知趣地轉彎,歎口氣,博取同情,「不能哭,就得笑。」

  之俊看他一眼,「你要哭?為著什麼?」

  「妹妹,別打趣我了。」

  「你哭的時候,之玨會救你。」

  「會嗎?她還在考慮,你若肯幫忙說幾句好話,自然更好。」

  「我幫不上忙,她有她的主意。」

  林華山滿意了,「我知道她愛我。」

  「是呀,」之俊接上去,「她人是有點笨,但是深愛你。」

  林華山一怔。

  之俊說下去:「譬如說,自己買條項鏈掛脖子上,硬說是好丈夫送的。」

  林華山尷尬地坐在床沿。

  之俊挑雙黑絲絨鞋子,剛剛一腳,她與之玨的尺碼相同。

  「替你掙面子呢,」之俊閒閒說:「羨煞不知內幕的檻外人。」

  華山說:「這我知道。」

  「但是,」之俊,「你幾時也還她三分面子?」

  華山一向知道這小姨厲害,但沒想到她會開門見山地斥責他,不禁後悔送上來聽教訓。

  「我替姐姐可惜,」之俊說:「財到光棍手,還不是反臉不認人。」

  「之俊,」華山悻悻地,「這是我們的家事。」

  之俊說:「對不起,這也是我與姐姐的家事。」

  「丈夫比妹妹親。」

  「誰說的?她同你一離婚,男婚女嫁各無糾葛,她可不會同妹妹分手。」

  華山不想與之俊鬥嘴,站起來想走,又覺不值,進退兩難。

  之俊笑出來。

  華山說:「之俊,你落井下石。」

  「下樓去吃飯吧。」

  鬧哄哄一張長蹄形的長桌,坐滿了人,衣裙悉悉率率,酒杯叮叮噹噹,笑聲清脆玲瓏,端的是衣香繽影。

  由主人林華山謹祝他愛妻生辰快樂,青春常駐後,大家乾杯,開始吃八道菜的晚飯。

  之俊一點也不餓,一言不發自顧自的吸煙,苦了坐在她身邊的歐先生。

  她佩服之玨的涵養工夫,真正一流,若無其事,一點把柄都不落在別人眼中。

  水晶燈下的女主人看上去也就是個水晶人兒。

  這一頓飯足足吃了兩個小時。

  也好,頭一道菜早已消化掉,胃部又可以騰出空來裝甜品。

  真累,之俊想,一定比上班還疲勞,她已經坐得腰酸背痛。

  快十點了。

  身連的青年才俊與她有一句沒一句的攀談,之俊覺得悶,一年扮一次淑女已經是夠,可憐之玨天天要主演這種好戲。

  終於吃完了。

  之俊鬆口氣。

  部份客人已準備告辭,部份還依依不捨。

  之俊打算走,取起披肩。

  那位菲臘歐先生說:「我送你。」

  「不用。」

  之玨卻過來說:「之俊,你留一留步,我有話同你說。」

  之俊向歐先生聳聳肩。

  菲臘歐自覺精疲力盡,退而求其次,禮貌的走開。

  之俊同之玨說:「我就這樣過了一生,把無數乘龍快婿不經意地趕走。」

  林氏伉儷站在門口送客。

  終於連最後一位朋友都話了別。

  「幾點了?」之俊問。

  「十一點半。」

  之俊到書房去找路加,連他都走了,之俊不禁一陣失望。

  林華山吩咐夜班司機把車子開出來。

  之俊可惱怒了,明知不關她事,也不禁多管閒事:「你還要跑第二場?」

  旁邊傳來之玨的聲音,「他約了瑪琳達陳小姐。」

  這句話一說出來,不要說是林華山,之俊也呆住。

  之玨說下去:「不過,華山,恐怕這次你要爽約了,我要同你說話。」聲音平靜而肯定。

  「現在?」

  之玨點點頭,走入書房。

  華山遲疑,他此刻有求於之玨,不敢抗命。

  之俊笑瞇瞇的說:「進來吧,姐夫。」

  華山有點不大高興,問之鈺,「什麼要緊的事?」

  之玨說:「我決定了。」

  華山鬆口氣,他對之玨十拿九穩,「我們明天去見張律師。」

  「不用。」之玨說。

  「什麼?」

  「我沒有說會投資林氏。」

  之俊睜大了眼睛,看這一場好戲。

  華山不相信雙耳,「你說什麼?」

  之玨微笑,「失敗的生意很難扶得起來,不過你不必擔心,我會照顧你:房子,我頂下來,開銷,我來負擔,一切如常。」

  林華山指著妻子,「之玨,你——」

  「我會尊重你,似你尊重我一樣。」

  之俊做夢也沒想到姐姐會作出這樣的決定,想鼓掌,又不敢。

  之玨說:「華山,要是你不滿意的話,我們可以離婚。」

  林華山頹然倒在沙發裡。

  之玨看看時間,「還來得及赴約呢,春宵苦短,我不妨礙你了。」

  說罷轉身出去。

  之俊心裡暗暗為之玨這一百八十度轉變叫好,物極必反,林華山逼人太甚,活該得到這樣的結局。

  過半晌,華山問之俊:「你聽到沒有?她現在要箝制我。」

  「姐夫,風水輪流轉。」

  「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做?」

  之俊答;「我不知道,但如果我是之玨,我早就放棄你。」

  林華山自然沒有精神再去赴街外的約,坐在書房,沉思他將來的命運。

  離開之玨,他一無所有。

  留下來,他會失去自由。

  無論如何,他都不再是以前那個無憂無慮的林華山。

  之俊上樓去陪姐姐。

  大廳經過適才的喧嘩,更顯得幽靜,燈熄掉一半,幾個傭人正在收拾殘局。

  之俊敲臥室的門,之玨在房間裡應了一聲。

  她在卸妝,化妝鏡旁堆滿了棉紙。已經脫下晚服,披著毛巾浴衣,但是項鏈仍掛在脖子上閃爍不已。

  「之俊,幫我除下它,怪累的。」

  之俊研究半晌,才摸到機刮,用力掀下去,把那條萬人羨慕的項鏈除下,擱化妝桌上。

  之俊問姐姐:「這樣留住林華山,你會快樂,他會快樂?」

  之玨站起來,笑道:「太天真了,這世上,但凡門面上過得去,已經夠好,誰還會計較快樂不快樂。」

  之俊沉默。

  那串鑽石本來垂在化妝桌一角,因為重,滑到地下,擦到桌邊,發出唰的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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