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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亦舒    


  巧兒歎口氣。是,他曾叫她考慮清楚,因為無論如何,他必須支付兩個孩子的學費與生活開銷,直到他們大學畢業。

  是她丘巧兒心甘情願應允。

  「最近,」何子超說。「我參加了一個會所。」

  巧兒訝異。「是什麼性質的會,打橋牌還是玩撲克?」

  何子超笑笑。「去過一次,只覺精神爽利。」

  巧兒起了疑心。「是冶遊會?」

  「不不,朋友中有心理醫生,這個會,由他主辦,叫做《應有此報會》。」

  巧兒不由得笑出來。「什麼?」

  「結婚兩次以上的男人才有資格參加,大家喝杯啤酒訴訴苦,玩兩手牌打一局桌球,別擔心,十分健康。」

  他們也有這種會!

  「根本一個人結兩次婚是自討苦吃。」

  巧兒問:「你後悔?」

  「不,我怕有人後悔。」

  巧兒不作表示。

  「會員中有一位會計師,他建議我們慎重分配時間,以免任何一方不高興。」

  「他建議由誰得到最多?」

  「孩子比大人重要。」

  巧兒點點頭。

  「後妻比前妻重要。」

  說得也好。

  「同時,也有人勸喻大家盡量忍耐,否則再來一個第三春,那真是要老命。」

  巧兒駭笑。「誰那麼幽默?」

  有「空介紹你認識鄧律師,他正在辦第二次離婚手續,據說神經幾乎錯亂。」

  巧兒笑得流淚,原來男人也有苦經。

  「巧兒,我們再努力一下如何?」

  巧兒吁出一口氣。

  「孩子們很快長大,到時,請他們來住也不屑,求他們陪我們也不耐煩,克難時期一過,一切好辦,忍耐一下好不好?」

  巧兒看著遠方。

  「還有,鄧律師忠告,千萬別控訴後妻與前妻子女爭風喝醋,這是頭項戒條。」

  巧兒看著大海,嘴角露出一絲揶揄的笑意,她取笑她自己,恐怕遲早有資格出任後妻會會長。

  對手

  他們是敵人。

  呵,或許用敵人兩字太過嚴重,這樣吧,溫和一點,說他們是對手吧!

  可是劉毓琛會反對呢,她會說:「朱振民是我死敵。」

  這個梁子,在兩人入行那一日已經結上,她在宇宙,他在環球,兩間公司有血海深仇,彼此鬥爭超過半個世紀,高層工作人員絕少來往,唯恐一時不察,洩漏公司機密。

  偶然在公眾場所碰頭,也很少交談。

  他們都知道敵對公司有這麼一個精明能幹的年輕才俊,需要小心提防,道聽塗說,結論是對方厲害非凡,敬而遠之是最佳方法。

  一年後,他們在一個宴會上碰頭,那時,兩人均已升了兩級。

  朱振民一時不知那俏麗的可人兒是誰,拉住一個長輩問:「那一身灰紫的麗人是誰?」

  那人訝異說:「你不認得宇宙的劉毓琛?」

  像是說他有眼不識泰山一樣。

  朱振民一驚,手中的酒略微濺出一點。

  是劉毓琛。

  真沒想到她容貌如此秀麗,他更加警惕。

  行走江湖的美女是最危險的人物,因為人人不防她們的殺手鑭,故容易栽在她們手上。

  已經有兩單過億的生意被劉毓琛那一組人搶去。

  朱振民深深吸一口氣。

  趁著他在明,她在暗,他好好地打量她起來。

  真看不出這樣一個秀麗人兒手段會如此狠辣。

  真想不到對頭是個美人,聽說,她開除人的時候,仍然維持笑容,客氣得一如請客吃飯。

  他正偷偷仔細地觀察她,忽然之間,她也抬起頭來,雙眼看向他。

  嘩,那雙妙目,炯炯有神,黑白分明,如電光般向他射來。

  朱振民心折了,單看這眼神,已經知道她不是個易相與人物。

  怎麼,她也發現了他?

  只見她婀娜地緩步向他走來,朱振民勇敢地微笑。

  她距離他約一公尺站住,他發覺她肌膚如雪,秀髮如雲,不禁呆住。

  「朱振民先生?我是劉毓琛。」

  她已伸出手來。

  朱振民與她握手。

  他咳嗽一聲。「久仰大名,如雷灌耳。」

  「不敢當,將來,大家也許有合作機會。」

  朱振民笑。「我打算在環球做一輩子。」

  劉毓琛也微笑。「永不說永不。」

  朱振民剛想說什麼,那邊已經有人叫她,她欠欠身,說聲「失陪」,翩然而去。

  叫她的是推廣科同事林中美。

  「毓琛,那是朱振民。」像說什麼洪水猛獸似。

  毓琛答:「我知道。」

  「很英俊可是?」

  毓琛不語,從沒見過那樣漂亮而仍然有男子氣概的異性。

  「而且,人家不靠面孔吃飯。」

  他穿得如此低調,深藍色西裝、白襯衫、條子領帶、牛津鞋,毓琛最怕男人一身花衣像皮條客。

  她順口問:「他開什麼車?」

  「比你有品味,是一輛六O年愛斯特馬田。」

  毓琛笑笑。「我用朋馳是因為不用時時維修。」

  「庸俗的人總會找藉口。」

  毓琛不出聲。

  「那一天我才與YS說,你們倆是何等相似。」

  「誰?我同他?沒可能。」

  「且聽我分析分析。」

  「啐,背後講我是非。」

  兩人均出身優秀家庭,他父母是建築師,你家裡自祖父起都是會計師;他自劍橋出來在康乃爾讀碩士,你在史蔑夫畢業往哈佛讀管理科。還有,兩人均是獨生兒,喜歡的運動都是游泳。」

  毓琛吃一驚。「竟調查得那樣清楚。」

  「知彼知己,百戰百勝。」

  「又要打仗了嗎?」

  「嗯,你也聽說了吧?」

  「是,宇宙與環球同時想併吞金星。」

  「雙方都看到金星有現成的科技泉源,收購方便及經濟過培養人才。」

  毓琛說:「不過,那是至高層的事了。」

  「別洩漏任何消息。」

  毓琛奇問:「為何警告我?」

  「你的身體語言出賣了你,毓琛,你對他有興趣。」

  毓琛氣結。

  中美歎口氣。「別不高興,沒有女子不給朱振民吸引,只是,並非每個女子也能吸引他,」隔一會兒。「你是例外。」

  毓琛笑笑,她那天早走。

  宇宙很快選定劉毓琛為金星爭奪戰的發言人,由這樣一個可人兒面對記者自然佔盡便宜。

  劉毓琛成為財經版的新明星,她的照片頻頻出現報端,同樣地,朱振民代表環球,他文質彬彬,涵養及學養俱佳,幾乎與劉毓琛同樣受歡迎,兩人鋒頭剛勁。

  一日,記者在採訪公事完畢後忽然問:「劉小姐,你可認識環球的朱振民?」

  毓琛一怔。「我們見過。」

  「你覺得他這人怎麼樣?」

  「我不方便置評。」

  記者笑。「聽說你們是敵人。」

  毓琛立刻闢謠。「我們各事其主。」

  「他可是人才?」

  毓琛答:「百分百。」

  「朱振民對你的觀感也如此。」

  「什麼?」

  「劉小姐,請看。」

  記者把一段採訪片段在小型攝錄映螢幕上重播給毓琛觀看。

  只見朱振民毫不猶疑地說:「自然劉小姐是人才,我希望在金星事件完結之後請她喝一杯。」

  小螢幕上的他仍然那麼英俊瀟灑。

  記者追問:「劉小姐,你會接受他的邀請嗎?」

  毓琛只得說:「公事以外的事恕不作答。」

  當日下午,上司YS看到那段新聞,說聲「好傢伙,這小子膽敢騷擾毓琛」。

  林中美在一旁不作聲。

  毓琛說:「也許,他把我當兄弟看待。」

  YS瞪她一眼。「你像什麼人的手足?」

  林中美說:「他態度誠懇,不算輕佻。」

  YS說:「毓琛,你可要小心,他打擊你,即是打擊宇宙。」

  毓琛問:「我應當怎麼做?」

  「大方、輕鬆、若無其事。」

  毓琛苦笑,談何容易,在前線的是她呀!

  「毓琛,你要爭口氣,事後論功行賞。」

  「是是是。」

  可是財經版記者在沉悶的公司爭奪戰中發現了花邊新聞,開始發掘毓琛的私生活。

  「劉小姐,都說你打扮得好看,穿衣有何心得?」

  「劉小姐,對獨身生活看法如何?」

  「怎樣分配每天時間?」

  劉毓琛次次都笑而不答。

  終於,有個記者說:「我們私底下都說劉小姐與環球的朱先生是一對金童玉女。」

  毓琛不能說謝謝,只得婉轉答:「做玉女,我的年齡太大了一點。」

  那個下午YS說:「把毓琛調回來吧,她的壓力太大。」

  大老闆說:「下星期成敗便知分曉,這不是換人的時候,好歹叫她再頂一陣子。」

  YS想一想。「也只得這樣。」

  毓琛下班之後,一向有躲在公寓裡喝一杯的習慣,最近已變成喝兩杯。

  她有點害怕,人都是這樣偷偷變成酒鬼的吧,一杯不夠兩杯,兩杯不夠三杯。

  一日,深夜才離開辦公室,途經酒館,實在忍不住,進去叫了一杯威士忌加冰。

  決定喝完就走,公眾場所,反而安全。

  氣氛很好,有人慶祝生日,大聲唱歌。

  可是毓琛的心反而靜了下來。

  宇宙的成敗不是她的成敗,她不過是大公司的一枚小棋子,做事固然要盡責,可是為此疏忽了生活,與人無尤,損失巨大。

  也是找對象的時候了。

  四周圍都是野心勃勃純功利男性,這件事不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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