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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亦舒 她搶進門來,住地上一坐大叫:「尊!你出來見我。」 我看她披頭散髮,臉上的化妝品一搭一搭,眼淚鼻涕。 我去扶她但是她很重我拉不起來。 「君平,你到沙發來坐下,我替你抹一把面,你喝口水。」 「好不要臉,貓哭老鼠,你叫尊出來見我!」 我沒奈河去敲書房門。「尊你出來一下好不好。」 尊在書房裡冷冷的說:「誰叫你放了個瘋婆子進來?被限她十分鐘內離開,否則我打九九九報警。」 我真沒料到尊會說出這麼絕倩的話來!轉頭看君平,她臉上煞白,至今她是死了心了。 「何苦呢,君平。」我說。 啊,君平,曾經是你的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也不表示永遠屬於你。 她並沒有醉得我想像中的地步,她顫巍巍的站起來,指看書房說:「尊,你有種,我先把電話摔爛了再說。」 尊冷冷的隔著門說:「你試試看我書房的電話跟客廳的電話並不同號碼,我早已通知你家人來接你回去,你少胡鬧。」 君平看看我,眼淚直流下來。 我說:「君平,事到如今,你還來這裡做什麼呢?」 「我……我……我……」 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是你要跟他離婚的,是你覺得他配你不起,是你一手結束這段婚姻,如今你怪他,是不公平的,過去的事算了,你好好的回去吧。」 「男人——」她泣不成聲。 「君平——」 這時門鈴又響起來。 尊在書房中罵:「半夜三更,我們住看自己的屋子,交著房租,給這種莫名其妙的人來嚕囌,開完一次門又開一次,瘋了。」 我去開門,是君平的兄嫂。 她們理虧的說:「對不起,對不起。」 我指一指君平,我說:「帶她回去吧。」 他們兩人一手夾起君平一邊臂膀,把她抬出去。 「對不起。」臨走時又說。 我都忍不住加一句:「我們明天還要上班的!」 君平兩兄嫂面面相覷,紅看脖子走出去。 我覺得很慚愧。我不能幫君平。 尊開門出來。 我說:「你的態度怎麼這樣壞?」 「我們不要為這個人與這種事吵架好不好。」尊說。 「你太惡劣了。」我說:「到底是你的前妻。」 「睡吧,明天還要上班。」 他回到房間,熄了燈。 我把客廳收拾好,不想他明天見了心煩。等我進房間的時候,天都濛濛亮了。 我沒有睡,也不覺疲倦。 作為一個女人,我不是不同情君平的,雖然她咎由自取但是尊的確冷酷過分,他彷彿在報仇似的。 他既然睡著,就不想再叫醒他。 早上鬧鐘響的時候,他沒有動,我洗瞼淋浴做早餐他忽然在我身後吻我脖子,我早忘了昨夜的不快。 吃完早餐,他送我去上班。 中午我到醫務所主,護士微笑若說:「恭喜你太太,你有孕了。」 我轉動看手指上的白金戒,高興得很。書房可以變為嬰兒房,我們必須請一個女傭來照顧嬰兒,平時生活節省些,況且尊有的是升職的機會。 尊接我下班的時候,我把這個好消息宣怖出來。 尊一呆,把車子猛地停在一邊,後面的車號計成一片。 「阿利路亞!」他歡呼把我緊緊擁抱。 我說:「快開車吧,交通警察要來了。」 回到家中,尊一直忙個不停,計劃把書房改造,計劃替孩子買小床!如果生個女兒,叫什麼名字,如果生兒子,又該叫什麼名字。 直興奮了半夜。 我覺得尊是個好丈夫,他愛護我,他負責任,無論經濟上與精神上都可以倚靠他。為他生孩子,孩子不會吃苦也可以得到優秀的遺傳。 我不懂得為什麼君平看不起尊。 我說:「每個人都做父親,就是你特別緊張。」 尊笑。 我覺得我們的婚姻是再愉快也沒有的。 君平的要求實在太離譜,她個性太自我中心,我認為她跟任何人在一起都不會愉快。她不會曉得「自己活,讓別人也活」的道理。 尊淡淡的答:「她一向很會打扮,人也長得好看。」 我很高興我不願意尊心中有恨。 可是他接下去說:「但看人不能看外表。」 不過尊還是有進步,至少他現在可以客觀地提到君平。 他對我說:「只有你,裡子與面子一樣好看。」 「別肉麻。」我白他一眼。 「句句是真,找若有半句假話,叫我不得好死。」 我的腹部逐漸隆起,尊說懷胎十月是讓做父母的有十個月的時間慢慢計劃。 我們有時也出外吃頓飯看場戲。 秋天到了,我說我想吃大閘蟹。 章納罕,「你一向不貪嘴,怎麼今天會想起這個?」 「人家說孕婦專門挖空心思想吃奇怪的東西。」 「既然如此,我們出去吃一頓,不過別吃太多這種蟹對皮膚無益。」 「知道了。」 我們在吃蟹的店裡又碰到君平。 真是無巧不成書,她與一群朋友在一起本來是蠻開心的,見到我們,面色一沉。 我馬上跟尊說:「我們去別家。」 尊奇問:「為什麼?這店又不是她包下的,我們這麼避開她,彷彿心虧似的不好。」 這也說得對。 我們又坐下來。 我說:「君平今天很漂亮。」 「噓,吃蟹!無端端發什麼咒!」 他笑了。 尊與我在一起,眉宇間的陰霾一日少似一日。 君平卻跑過來我們這桌,手中拿著酒杯晃著說:「來來,我敬你們一杯。」 尊淡淡的抬起頭來,「請坐,不必客氣。」 君平坐下來。 尊終於肯跟言平說話了,人家說恨一個人手要比愛更大的力量,尊一直恨君平,到今日他能心平氣和的對待她,由此可見她在他心目中已經不再重要,所以我反而心安理得起來。 君平很意外,但是她終於在我們對面坐了下來。她脖子上的鑽石閃閃生光。 我想聽尊與她說些什麼。 尊懇切的開口:「君平,我們分手已有三年了,我求求你,你就饒了我吧,這個人在你眼中,還有什麼價值呢?罵,我被你罵過,打,也打夠了,侮辱更是家常便飯,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是不是你覺得你自己是太陽與空氣,我離開你就非氣絕不可?可是我沒有死,相反地我活得很好,所以你就處處再跟我過不去,找麻煩?你這個人也未免太過份了,你到底想怎麼樣,不妨說個清楚。」 君平的臉色由紅轉到白,由白轉到青。 尊說:「我不想再與你講道理我只想求你饒我。但凡人做事,總有個目的,你的目的何在?是否要讓我一輩子不得超生?是否想與我重修舊好?是否嫉妒我與現在的妻子過得很快樂?抑或想我再離婚。」 君平不出聲。 「你自己不快樂,就非把全世界的人也整得不快樂,我實在不明白,不過我並不想研究你的心理狀況,我只希望你不要隨意意對我們加以白眼,隨意走到我們面前胡鬧,因為你沒有這個特權,我決定先懇求你,如果你不接受,我就再採取強硬態度。」 君平無言,取起酒杯走開。 我說:「你又對她凶了。」 「她這樣子沒完沒了的下去,誰也受不了。」 「或者她——還愛你?」我試探。 「不,她只是妒忌。來,吃蟹,別讓蟹都泠了。」 我笑笑,已沒了胃口。 尊問:「為什麼不吃?」他的胃口像是好得不得了。 我們很快離開那間飯店。 結果君平在那夜又自殺了。 君平的家人打電話來,我說:「不關我們的事,再見。」 尊說:「明天到電話公司去轉個號碼,省得煩。」 我說是。 君平自然沒死。 我很納罕她在這三年中竟沒有找到好的男朋友。如果她有男朋友,我們這邊就可以省下不少事。 孩子出生後我與尊的關係更鞏固更融洽,一切過得順利而平凡。 很久沒聽到君平的消自。沒有新聞便是好新聞。 尊說:「這麼久沒自殺……怪想念她的。」 「真刻薄。」我說。 「希望兒子不像我。」他說。 兒子是他的命根,都讓他寵壞了。 生孩子的過程,現在想起來,簡直不寒而慄陣痛、掙扎、手術室,都像惡夢,孩子出生時卻把整個局勢扭轉過來,看看嬰兒還粘著血塊的臉,忽然感動上帝製造生命的微妙,喜極而泣。 我發覺我是真正活看的。 尊說:「做一個普通人是最最快樂的。」 我問:「以前你的生活那麼豪華……你可有想念?遊艇、勞斯萊斯、鄉村俱樂部、英美同學會……」 「我不過是別人家中的一個長工。」他淡然說:「有車時做車伕,上遊艇做船夫,要不就服侍少爺小姐們吃喝,寧為雞口,莫為牛後,我為什麼下做自己的主人?」 我又放下一層心。 他忽然說:「好了,我警告你,你對我的試探也已絰夠了,我無法再忍受你對我不信任,要是你的態度再不改良,小心我揍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