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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亦舒 其中一名說:「算了,放過她吧。」 另外一個答:「快,跟大家追上去。」 終於把馬惠貞逼至一個角落,有人伸手去抓她,馬惠貞奮起反抗,出力反擊。 「嘩,打人,打人!」 眾女生撲上去痛毆馬惠貞,把她掀翻在地上。 第二天,馬惠貞受召到校長室,班主任與訓導主任都列席。 馬惠貞手腳都擦了紅藥水,臉上黏著膠布,她想,這次我的沉冤或可得雪。 可是校長鐵青著臉一開口便說:「馬惠貞,現共有五位同學一齊告你當街挑釁引致打架,可有此事?」 馬惠貞不相信雙耳,「誣告!」 「這次意外導致警察到場,令校譽蒙活,現不得不勒令你退學。」 馬惠貞氣得渾身顫抖,「不關我的事,是她們追著我──」 訓導主任一揮手,「馬同學,聽說,你母親在夜總會任職?」 馬惠貞瞪大雙眼,不再言語,她握著拳頭,知道她未進校長室之前,他們已將她定罪。 校長與訓導主任只想每天工作順利完成,月底領取薪水,任何令他們生活不愉快的因素必須迅速剷除,不用細究,作育英才有教無類雲乎哉,不過說說而已。 班主任咳嗽一聲,「馬同學,你功課本來不錯──」 馬惠貞淡然站起來,「我會退學。」 校長立刻遞一封信給馬惠貞:「這是給家長的信。」 剎那間馬惠貞像是長大了十年,她輕輕接過信件,轉頭離去。 接著,她回課室收拾書包課本,聽到背後有冷笑聲,哼唧的語氣諷刺地私語:「終於走了」、「從此天下太平」、「不正經的女孩子」…… 一沉百踩,哪顧得黑白是非,即使有朝水落石出,這般嘲弄過她的人也不會站出來致歉。 馬惠貞硬著頭皮挺直腰身走出校門。 站在大太陽底下,她有點暈眩,路面柏油被曬得軟化,馬惠貞更有踩在五里霧中的感覺。 忽然聽到有人叫她:「馬小姐,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喂,別老不睬人好不好?」 馬惠貞一看,是個熟口熟面的小流氓,這樣的人在這條街上少說有十來個,平時在學校區留連,有機會便為組織吸收新血,專門伺機乘虛而入。 馬惠貞很鎮靜,笑一笑,「帶我去見你大哥。」 小流氓一怔,「我大哥不胡亂見人,你有話同我說一樣。」 「快去傳話,遲者自誤。」 「明人跟前不打暗話,你媽也受他保護,你知道嗎?」 小流氓得意洋洋取出手提電話,撥通號碼,說了一會兒,抬起頭來,「叫你去緣緣冰室等,看,對你多好。」 不到一刻鐘那大哥就來了,高大英俊,廿餘歲,穿非常考究的西裝,驟眼看像哪個男歌星,他坐下來,耐心聽惠貞的故事。 惠貞一五一十把委屈告訴他,不自覺落下淚來,那大哥無比耐心,掏出雪白手帕給惠貞抹眼淚。 「你放心,我會幫你另外找學校讀書,從此我們像兄弟姊妹一樣,還有,今日之事,我會替你擺平。」 惠貞睜著大眼睛,感激得說不出話來。 大哥把手按在她肩膀上,「你就坐在這裡看好戲。」 惠貞拚命點頭。 當日下午,放學時分,學生們陸續走出校門,惠貞看到陷害她的對頭笑著出來等車,說時遲那時快,不知自哪角落竄出幾條大漢,對牢女生拳打腳踢,校門口頓時大亂,哭叫聲大作,有人報警,可是大漢得手後迅速逸去。 惠貞看到校長全身簌簌發抖趕出來,一邊氣得跳腳,校譽終於還是保不住了,最後,救護車前來把那幾個女生抬上擔架。 惠貞感覺到復仇的快意。 當世上無人為你伸張正義的時候,你非得自己解決事情不可。 第二天是星期日,下午,母親起床,打開報紙,看到新聞,不住驚歎。 「校門前毆打,疑是不良分子尋仇,警方決意深究,哎呀,惠貞,這不是你的學校嗎,難怪你想轉校,我這次不反對。」 惠貞微笑,「我已找到新校,晚上又找到兼職,替小學生補習。」 「不要去得太晚,治安欠佳。」 「是,母親。」 「唉,其實,青年心中有事,可與師長與同學商量,你說是不是?」 「是,母親。」 「也可以跟父母說呀,怎麼會去投靠黑社會呢,那可要付出多昂貴的代價,我真不明白為何年輕人會得纏上黑人物。」 惠貞仍然微笑,「是,母親,我也不明白。」 「我要去上班了。」她母親婀娜地站起來。 馬惠貞最不明白的是,為什麼母親這十年八年來堅持在出入口公司任職,而每天辦公時間由下午六時至凌晨三時。 服務 這是一個已經安排好的約會,甲一敲響酒店房門,乙立刻將門打開。 甲看到乙,笑了笑,放下公事包。 乙輕聲問:「對房間還滿意嗎?」 那是間佈置雅致的豪華套房,一切以白色為主,十分舒適,乙彷彿到了已經有些時候,沙發上有打開的雜誌。 甲說:「對不起,這個會一直開到六點半。」 乙幫甲除下外套掛好,「累了吧?」 「簡直累得賊死,嗤,這真是狗一般的生涯。」 乙輕笑,「連你們都這麼說,那我們還怎麼辦呢?」 乙取出冰桶,手勢純熟,將香檳瓶子轉兩轉,取出抹乾,卜一聲啟塞,斟一杯給甲。 甲一飲而盡,笑容比較自然,癱瘓在沙發上,歎一聲:「賤命又這樣被揀回來了。」 乙一聲不響替甲脫掉鞋子,按摩甲的足趾。 甲毫不掩飾地說:「嘩,舒服。」 乙含笑看甲一眼,年輕的面孔光潔悅目,甲在、心中歎口氣,居然還有人一直問:為什麼要買笑,整個下午,會議室裡坐滿上了年紀的人,臉皮打褶,神情萎靡,咳嗽頻頻,看了令人煩膩,不知怎地,卻都練成一副攢錢的好本事,談起生意來,數目字論億計。 甲伸出手去,撫摸乙的臉頰,「我有禮物給你。」 乙笑道:「有人告訴過我,你十分慷慨。」 甲自公事包內取出一隻長扁盒子,「一隻手錶而已。」 乙訓練有素,十分大方收下,卻未即時打開,連聲道謝。 甲納罕,「你不拆開看看?」 「一定是最好的,我留待服務完畢才折看。」 「服務?」 「是,我會向你提供最佳服務,使你鬆弛下來,渾忘白天的勞苦。」 甲十分喜悅,開了句玩笑,「勞苦擔重擔的人,到你這裡來是有福了。」 乙替甲推拿酸軟的肩膀。 「這裡,這裡,靠左一點,哎唷,酸痛得似捱過一頓毒打。」 乙輕輕說:「其實,像你們這樣身份的人,名利雙收,還何必辛苦?反正錢都花不光了。」 甲伏在沙發上忍不住笑,「你是指退休?」 「是呀,也好享享清福。」 甲笑意更濃,「你看英女皇伊利莎伯二世還不肯退下來,何況是我們,不上班,做什麼?悶死人!」 乙無語。 甲渾身肌肉漸漸鬆下來,他講下去:「再說,多年征戰,方到今日地步,傲視同儕,不知多過癮,怎麼可以輕易言退,當然要多享受幾年。」 說到這裡,甲豪氣頓生,眸子綻出精光,哈哈大笑,把乙嚇了一跳。 乙輕聲說:「吃點水果。」 甲說:「你倒善解人意。」 乙答:「看你身形維持得那樣好,便知你對飲食十分節制。」 甲感喟,「老了,同從前是不能比了。」 「來,」乙拉起甲的手,笑道:「讓我們來尋歡作樂,且莫理外邊是否天老地荒。」 甲身不由主跟著乙走。 類此服務,甲已享受過多次,深覺滿意。 甲的網球拍檔曾詫異地問:「你真認為錢可以買得到愛?」 甲大笑,挪揄答:「愛?你倒想,誰會把愛情賣給你。」 「那你買的是什麼?」 「我買的是笑。」 既然有這樣徹底的瞭解,當然不會失望,所以甲每次都能高高興興的來,開開心心的走。 而且每次都換一個人。 甲不想在歡場與任何人發生感情,亦不欲與服務員敘舊:「好嗎,上次見面至今,已有個多月……」甲所需要的,不過是片刻歡愉。 這個時候,甲問:「幾點鐘了?」 「才九點多。」 甲說:「我先走一步,明天一早還有事。」 乙乖巧地說:「我送你出去。」 「你的服務叫人滿意。」 乙忽然訕笑:「可是,沒有滿意到令你問我的名字。」 甲看著乙:「你會把真姓名告訴我嗎?」 「只怕你不想知道。」 甲應道:「說得對,這些年來,我已把自己訓練得不再對任何人的事戀戀不捨。」 乙幽默地替客人補上一句,「除卻錢。」 甲承認:「除卻錢。」 甲說完笑了,伸手撥了撥頭髮,中年的她堪稱風韻猶存,舉手投足有一股揮灑自如的魅力,她坐在椅子上,由乙替她穿上半跟鞋。 乙接著幫她套上外衣,把公事包遞給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