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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亦舒 「是這樣的。」於錦祥說:「我有一個朋友要結婚了,我想挑選一件有紀念價值的禮物。」 由他親自撥出時間來挑選,這個朋友,一定十分重要,聰明伶俐的小清,忽然意味到他口中的朋友可能是許玲娜。 小清不動聲色,「我們店裡的銀器與水晶都是送禮佳品,請來看這套銀餐具。」 干錦祥著了看款式,「嗯,這套花樣太複雜,她極有品味,喜歡比較簡單現代的線條。」 小清連忙說:「請過來這一邊。」 於錦祥滿意了,「有配對的茶具嗎?」 「有。」小清示意他到玻璃櫃邊選購。真是難得。 對於錦祥這種人來說,時間就是金錢,手段闊綽不稀奇,難得的是,他肯在她身上花心思。 洪小清雖然只是旁觀者,卻已有點感動。 只聽得他輕輕說:「她很喜歡請客,十二人餐具應該夠了吧。」聲線異常溫柔,像是回想到他們在一起的好日子。 小清納罕,既然仍有情悖,為什麼沒把她留住了? 銀器取出來,於在注意到銀壺上有一個微小凹痕。 小清連忙說:「我們倉裡有貨,一定完美。」 於錦祥笑笑:「她正是個完美主義者。」 小清頷首。 「就是這套好了,我會叫秘書同你聯絡。」 小清連忙多謝顧客。 可是他又猶豫了,「她會喜歡嗎?」 小清立即答:「一套銀器幾乎可以用一輩子,最有紀念價值。」 於錦祥滿意了,臨走時丟下一句話:「女孩子們都希望可以正式結婚。」表情無限惆悵。 小清送到門口。 他什麼都可以給她,可是不能與她結婚,他有元配,夫人娘家勢力宏大,他有所顧忌,她不能再等,只得悄悄離去。 小清想,這是另一類蕩氣迴腸,在功利至上的都會中,已算難得。 第二天早上,秘書來了。 他是個年輕人,十分客氣,由他開出支票,並且寫下送貨地址。 他輕輕說:「收件人是許玲娜小姐。」 小清若無其事地答:「是。」 像那個名字同王小珍或張玉芬毫無分別。 年輕人像是十分欣賞這一點。 「于先生的意思是,一定要在上午送到,下午許小姐不在家。」 他想她親自收到禮物,親手拆開,小清明白這一份情意。 「于先生覺得貴店服務很好。」 「過獎了,應該的。」 年輕人去後,小清親手打點那份大禮。 老闆看見,十分詫異,「最近很少有人這麼大手筆,客人是誰,認識嗎?」 小清微笑,「我眼拙,沒認出來。」 她把每一件餐具檢查過才放進絲絨盒子,然後命人準時送出。 過幾天,小清閱報,知道許玲娜已偕夫婿往希臘蜜月旅行。 她收到厚禮時一定慶幸前頭人對她如此眷戀吧。 只有少數幸運女子才有這種福氣,通常來說,人一走,茶就涼,十分無奈。 那一天,小清像平常一樣,開了店門做生意。 玻璃門推開,一位女客走進來。 小清真有眼前一亮的感覺,那張艷妝的臉,亮麗到極點,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閃爍動人,這不是許玲娜是誰。小清連忙迎上去。 美人未語先笑,「請問貴店可否退貨?」 小清立刻回答:「十四天內可退回現款。」 她呀一聲,「已經過了兩個星期了。」 小清說:「如無損壞,我們可以七折收回。」 她立刻笑:「好極了。」 她跑出店門,朝人打個招呼,一個司機模樣的壯男立刻把幾大盒東西捧進店內。 許玲娜活潑輕快地說:「你點收吧,我都沒拆開過,我根本用不著這一類餐具。稍後我來拿退款。」說畢轉身離去。 小清怔在那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正是於錦祥花了整個上午細心挑選的銀器。 竟被退回來折現,太不見情了。 小清深深惋惜。 這時,老闆進來看見,「噫,」她說:「多情卻被無情惱。」 笑臉 宇宙貿易公司雖然只是一間中型機構,人事傾軋也已經很厲害,張美宜年紀輕,經驗淺,自然看到許多不順眼之處,不過聰明的她迅速學會了幾道明哲保身的要竅,像事不關已,己不勞心,一問搖頭三不知之類,故此與同事相安無事。 最重要可能是她家境富裕,重視工作,可是不緊張薪水,所以得到一點額外尊重,越是這樣,上司越是先升她,因為都覺得張美宜沒有壓迫力,性情可愛。 當然不是每個人都像美宜那麼幸運,討人喜歡,與她同時進宇宙的古家梅就遭遇相反。 古家梅是個很奇的例子,進公司時與美宜同級,但是年紀大了一大截,衣著樸素,沉默寡言,甚受冷落。 中午吃飯從來不出去,獨自坐在辦公室吃三文治,美宜喚她:「來,出去走走」,她總是婉拒。 叫過幾次,同事已經不耐煩,漸漸不予理睬。 美宜夠豪爽,時時請客,日本菜、法國酒,有事沒事,買了大盒巧克力蛋糕整間公司傳遍,古家梅剛相反,那麼久了,從未有任何表示。 美宜覺得這是個人習慣,無可厚非,但是其他同事都不喜歡古家梅。 她拒人千里,人也拒她千里,距離越來越遠。 只有美宜,無所謂,絕對不怕冷面孔,因勸古家梅:「同事朝晚見面,感情融洽點好辦事,你說是不是。」 古家梅不語,隔一會兒才說:「美宜,我見你是真正以誠待人,才多講幾句,實不相瞞,我家中有久病的母親需要服侍,抽不出時間同你們一起玩耍,薪水大部分需要付房租,沒有能力負擔娛樂費用。」 美宜聽了,為之惻然。 若不是工作態度認真,相信公司早已請走古家梅。 饒是如此,美宜連升兩次,還未輪到古家梅。 那樣委屈,換了是美宜,早就到別的地方去做,可是古家梅仍然緊守崗位。 五月她放了兩個星期長假,說也奇怪,回來的時候,整個人變了。 從那個時候開始,古家梅臉上老是掛著一個笑容,無論什麼時候叫她,她一抬起頭來,總是在笑。 只有美宜一人覺得蹊蹺,那笑臉有點生硬,有點勉強,完全不屬於古家梅,好似一層過厚的粉,浮在臉上。 可是其他同事不覺不妥,認為古家梅終於妥協,樂意親近同事。 美宜、心裡難過,本來她很佩服古家梅那獨行獨斷,不理他人的脾性,沒想到寡不敵眾,最終也不得不成日虛偽地笑。 一日上司為小事大發雷霆,他們那組人人吃不了罵,臉色孤寡,只有古家梅還能邊微笑邊答「是,是」,美宜覺得毛骨悚然。 可是上司大為讚賞:「古家梅,只有你一人無異議,這個計劃,就由你來辦吧。」 三個月後,古家梅也升了級。 美宜悄悄問她:「你幹嗎老是笑?」 古家梅笑答:「江湖上有句老話,叫伸手不打笑面人。」 「已經升級了,不用笑得那麼頻頻。」 「不妨不妨,多笑多升。」 生活能把一沉默寡言的人逼成這樣,真是厲害,美宜無話可說。 只見古家梅逮住機會,笑著跟在上司身後進進出出,儼然成為半個紅人,眾同事恐她會竄出來,對她也不敢像起先那麼冷落,漸漸與她有說有笑。 只有美宜一人始終覺得那笑臉突兀,難看。 她倒是反而與古家梅疏遠了。 唯一不變的,是古家梅對工作認真的態度,上班,她比別人早到,下班,比別人晚走。 終於捱出病來。 三天不見古家梅上班,美宜到處打聽。 人事部告訴美宜:「她進了醫院。」 美宜甚為關注,「什麼病?」 「肺炎。」 美宜立刻決定去探訪她,想組織同事一起探病,大家卻推辭,「我們同她不熟」是最多人用的藉口。 美宜無奈,只得買了水果一人成行。 那日天氣甚差,下大雨,叫不到計程車,公立醫院又不便停車,幸虧美宜身邊有的是觀音兵,一於托人接送。 古家梅在二樓大房間休養,美宜找到病床,悄悄坐下,古家梅背著她睡,美宜耐心等她醒來。 半晌,她稍微蠕動一下。 「家梅、家梅。」 古家梅轉過身子,睜開雙眼,「美宜,你來了。」 「我斟杯水給你。」 「謝謝。」她掙扎著起來喝水。 美宜心中難過,「你沒事吧,幾時出院,這些日子,誰代你照顧伯母?」 「多謝你關心,有一好的鄰居看顧家母,醫生說我一兩日即可出院。」 幽暗的光線下,美宜這才看清古家梅瘦削的臉,她雙眼深陷,面無神色,卻仍然在笑,那笑容異常詭秘,使美宜打一冷顫。 美宣握住她的手,「家梅,這裡只得我同你,你也累了,何必還要笑?可以停一停了。」 古家梅──笑容不減,「你以為我在笑?」 美宜一怔,不是嗎,雖然這笑比哭還難看。 「美宜,我知道只有你一個人真心對我好,我坦白對你說了吧,這不是我在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