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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亦舒 「可是||」 「不勝其擾,不能忍耐。」 「我想,爸,還是再敷衍一次。」 周柱立一聽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他對那大眼睛少女有好感,他輕輕說:「外賣?我送去好了。」 少女轉過頭來,一臉感激之情。 中年人啼笑皆非,「你知是送往何處?」 周柱立笑,「華英俱樂部,就在轉角二樓。」 「好,好,尊姓大名?」 當下他們交換姓名身份。 鄧氏父女正是利口福店主,另外廚師是表親,當下做好十多碗湯麵,由周柱立挽起送去。 一敲門就開。 一名大漢出來,「這次還算爽快。」 收了面,想推上門,被周柱立伸手一格。 凶神惡煞,「幹什麼?」 「盛惠三十鎊正。」 「什麼,」對方一怔,繼而哈哈大笑,「我們吃東西需付錢?你莫非吃了豹子膽!」 周柱立仍然不卑不亢地道:「請付錢。」 大漢正欲發作,身後卻有人說:「付他。」 「什麼?」 「另加小費,好傢伙,有膽色。」 周柱立收了錢,回到利口福,把鈔票交給鄧老闆。 那中年人目瞪口呆,「這是什麼?」 「客人付的賬。」 老闆眼珠子凸了出來。 周柱立解釋:「大概從來沒有人提過需付錢,所以俱樂部的人不曉得要付賬,一經提醒,他們十分慚愧,便即時付清。」 少女開頭發怔,後來笑得打跌。 「大家都是華裔,好說話,況且,也不值得為幾碗麵開到外國人的派出所去。」 「你是福星才真。」 周柱立沉默了。 是嗎,他有運氣? 不見得。 「紫珊,斟杯茶給小周。」 他略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 鄧小姐送他出門。 「你是新移民?」 「不,只是遊客。」 鄧紫珊看著他,「願意留下來嗎?」 柱立一怔。 「我們父女很需要你這樣的幫手,實不相瞞,他老,我弱,時時遭人欺侮。」 柱立低下頭。 這倒是個機會。 「你逗留多久?」 「五天。」 「請考慮我的建議。」 鄧紫珊回轉店裹做生意。 回到旅舍,柱立實在太累了,倒頭大睡。 還是做夢了。 看到一個雪白皮膚的女孩同他招手。 醒來,發覺是個陰雨的早上。 他怔怔地為前途設想。 回去也沒有意思,不如留下來打一年工。 從司機到餐館,不能說哪處高哪處低,都是營生,他渴望轉變。 可以寫信回去辭職,二房東處,一個電話便可退租。 不如與鄧家談談條件。 他到走廊底去淋了一個浴,鬍髭刮乾淨,換件襯衫。 再在利口福出現,鄧紫珊幾乎不認得他。 鄧伯頷首笑,「原來是個英俊小生。」 談到食宿問題,還有,薪水若干。 鄧紫珊說:「工作時間長,很難進修,一進這道門,也別想走出去。」 「你別嚇唬他。」鄧伯賠笑。 「這是真的。」紫珊堅持。 「請說下去。」 「可是收入還不錯,連小費並不比外頭一個銀行經理差。」 柱立點點頭。 「我們家有一個有窗地庫,可以租給你。」 「證件?」 「有了工作,自然可以申請延期居留。」 之後日夜都會見著鄧紫珊。 有緣千里來相會。 鄧伯說:「你帶他去看看屋子。」 鄧紫珊笑,「離市區大約廿五分鐘車程。」 柱立想起來,「昨日,你怎麼會在公路車上?」 「車子拿去修未取回。」 如果不是,他不會見到她。 小小鎮屋在市郊,簇新,地庫有簡單傢俱,可推開長窗走到草地。 當然不是租給每個夥計,由此可見對周柱立確是另眼相看。 他不是貪圖收入,而是這一份關懷。 他長年生活孤苦,缺乏溫情,故十分感激鄧家父女。 他決定留下來。 鄧紫珊只問了一句:「你為何來英?」 他如此答:「追求更好的生活。」 紫珊頷首,「同所有的華僑一樣。」 他一投入工作,如同為利口福添了支生力軍。 什麼都做:送貨、清潔、侍應、廚房……任勞任怨,並且虛心學習。 不過是眼看手見工夫,不難學會,待客慇勤大方,一日,有洋人來吃午餐,點兩菜一湯,頗有重複,柱立給他推薦另一味拼盤,客人又問豬肉是否冷藏肉,柱立耐心解釋,並取出鮮肉給他看過。 那人是當地一張報紙的飲食欄記者,回去在專欄裹給利口福三粒星評價。 鄧老闆樂不可支,把剪報貼在大門口。 周柱立則一笑置之,照常勤力工作。 廚房一隻鋅盤漏水,由他修妥,儲物室油漆剝落,他髹得光潔如新,店堂燈罩通通抹淨,壞燈泡撤換,地方頓時明亮起來。 鄧紫珊默然,怎麼捨得這個人走。 她父親悄悄說:「那就看你的了。」 一家小餐館能留得住他嗎? 紫珊幫他做洗熨,如今裹外分工,彼此生活都好過不少。 可是,在夢中,柱立仍然夢見那白皙皮膚的美少女,她叫區寶全。 這件心事,他不會告訴任何人聽。 人家可能已經去了巴黎、紐約,甚至溫哥華。 可是,他反而在倫敦留了下來。 過聖誕,利口福忙得不可開交。 一日下午,周柱立藉辭有事,告兩小時假。 他出去替紫珊挑件禮物。 走進大百貨公司,他走到名牌專櫃。 他知道紫珊想添只好一點的手袋。 一走近便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 他的心咚一跳。 不會吧,她應該早就走了,抑或,人家時時來倫敦作客,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 她開口了,一點不錯是同一把嬌俏聲音:「我要這全套行李。」 周柱立驚喜交集,正欲上前招呼,就在此時,一個穿名貴西裝打大花領帶的中年男子趨向前結賬。 她親暱地挽住他的手臂。 他低聲用中文說:「氣消了沒有?」 她悻悻然答:「差遠呢,你還欠我一套鑽飾,」她掩著臉,「誰叫你老婆打我一巴掌。」 中年人見附近有人,噓地一聲。 她吩咐店員:「送到五月花酒店去。」 兩人離去,留下石像似的周柱立,天啊,那便是她的女神。 店員過來問:「先生,想看什麼?」 他竟糊裹糊塗為她一直跑到倫敦來。 周柱立指一指手袋,「要黑色的。」 墨色實際經用,柱立憐惜地想,紫珊就是如此實惠。 手袋放盒子裹包裝得美輪美奐,他找個地方坐下來靜思。 忽然之間,他笑了起來。 不不不,他沒有看錯人,那的確是區寶全。 白皙皮膚,水靈靈大眼,化妝明艷,可是,真相與他的想像有點出入。 震驚過後,心情漸漸平復。 他到珠寶部去選購了一隻半卡拉的鑽戒。 女店員小心翼翼向他保證,如果他的女友不喜歡,可隨時拿回去換。 周柱立已還清舊同事老陳那筆欠款,半年來省下的零用,剛剛夠今天用。 送給紫珊,一切都是值得的。 兩個年輕人,在不知不覺間已栽培出深厚感情,柱立已將她放第一位。 下雪了。 鵝毛似自天空輕輕飄下。 他忽忽趕回利口福。 紫珊在店門裹等。 「去了這麼久!」可見擔心。 他交上大盒子。 「神經病,原來是為了這個,花什麼錢呢。」 又遞上小盒子。 紫珊鼻子紅了,「這又是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