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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亦舒 「我不明白。」 「我的通訊器同時配有映像設備,民間電視機全部適用。」 日朗大奇,「那你可看到我?」 「不行,你用的只是一具普通電話。」 「晨曦,你是哪一國人,為何科學如此進步?」 「這種設備你們也已經發明,沒什麼了不起。」 日朗嘖嘖稱奇,「我可以看出你的精神已經好得多了。」 晨曦黯然,「強顏歡笑。」 「會過去的。」日朗安慰她。 「要多久?」 日朗為難,這怎麼說得定?「有人一兩個月就置之腦後了。」 可是像范立軒那樣的個案,又可能是一輩子的事。 只見晨曦說:「我已經有心情準備要長與失意作伴。」 「你不會的,」日朗笑,「你儘管放心,你很快會找到比他更好的人。」 晨曦不再追究下去,她只是說:「日朗,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願望是什麼?」 「願望?呵,對,我可以祈求世界和平,永無戰爭嗎?」日朗存心開玩笑。 「那,我做不到。」 「瞧你,總問人要什麼,等人家開了口,又頻頻說辦不到,咄,真無用。」 「對不起。」 日朗看著她,「不用,我什麼都不要,我什麼都有,廚房冰箱裡塞滿食物,睡房衣櫃裡都是四季衣裳,我有三十多隻手袋,六十多雙皮鞋,我沒有願望。」 「日朗,你真有趣。」 「把你的地址告訴我,明天我來接你。」日朗亦笑。 熒屏上忽然出現了一張街道地圖,日朗一看,「呵,你住在我附近,好多了。」 「會妨礙你上班嗎?」 「我上午有空。」 「我清晨五時起飛。」 「什麼?」日朗一怔,「有那樣早的班機?」 「有,我三時正在家等你。」 日朗後悔得不得了,這等於說,她今晚的睡眠完全報銷了。 所以,捨命陪君子這句話真不會錯。 焦日閉早已過了不睡覺也可以如常生活的階段。二十一歲之前,何用擔心作息時間,無窮精力,玩玩玩,日日玩即可,後來說什麼都得略眠一眠,到了最近,非正正式式上床睡上八小時不可。半夜若有什麼事起來過,第二天休想好好集中精神。 這件事教訓焦日朗,凡事不可一早誇下海口。 她苦笑著撥鬧鐘。 這時,電視又恢復播映午夜舊片,字幕打出來,片名叫月兒彎彎照九州。 日朗喃喃道:「月兒彎彎照九州,有人歡笑有人愁。」 她呢,她不見得比誰快樂,也不見得比誰更不快樂。 坐在床沿,焦日朗睡著了。 夢見岑介仁對著她吼:「你懂得什麼?我只得一條入路,卻有六千多條開銷,我不設法弄錢,行嗎?」 日朗一愣,醒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真讓岑介仁嚇怕了。 不能同這樣的人在一起,她不要接受岑介仁的人生觀。 這個人,將來即使積儲到一兩億,恐怕仍舊會這樣窮凶極惡。 不知是什麼人什麼事害苦了他。 然後,在這半明半滅的午夜,萬籟俱寂的時刻,日朗的心忽然明澄碧清。 第二章 她於剎那間明白過來,晨曦自什麼地方來,又要回什麼地方去。 日朗很鎮定,看了看鐘,便沐浴更衣,拿著車匙出門去。 晨曦就住在附近一幢大廈裡,這一區因在山上,可以看得到海景,故此高層住宅大廈聳立,如一支支鉛筆插在一起,毫無性格可言。 任憑哪個天才住了進去,也自動變成芸芸眾生中一名。 晨曦在樓下等她。 只挽一件小小手提行李,披一件薄薄長外套,不知是什麼料子,輕柔若無物,顏色如雲如霧,加上一把秀髮,在風中飄拂,看上去更超塵脫俗,宛似神仙妃子。 日朗推開車門讓她上車。 晨曦向她道謝。 日朗問:「往何處去?」 晨曦看她一眼,微笑,「你明白了?」 「是,你要去的地方,不是我們的飛機場吧?還有,你所乘的飛行器,也不是我們的飛機吧,80MB?」 晨曦靦腆,「對不起,瞞了你那麼久。」 「不、不,你沒有瞞我,是我自己遲鈍。」 晨曦笑了,「請往西郊駛去。」 「遵命。」 清晨,天尚未亮,交通順暢,日朗把小房車開得飛快,得心應手。 「在我們這裡三百多個日夜,搜集資料,有何心得?」 「我的研究範圍十分狹窄。」 「讓我猜,你的資歷相當於我們蟟會系的博士生吧。」 「是,我特來做我的博士論文。」 「題目是什麼?」 「地球人類男女的愛情生活。」 日朗搖頭,「嘖嘖嘖,你選了一個很壞的題材。」 晨曦低下頭,「可不是,我有位同學比較聰明,他的題目是人類母子之情。」 「呵,那可觀得多了,人類相當鍾愛他們的後裔。」 「日朗,」晨曦訝異,「你對於人類很有瞭解。」 日朗啞然失笑,「那因為我是一個人呀。」 晨曦用她那碧清的妙目看牢日朗,「人最不明白的正是人,在人群中又最看不清自己。」 「喂,客氣點好不好?」 「人類的女性其實相當偉大,刻苦耐勞,愛護家人。」 「可是我們性格上弱點甚多。」 「比起男性高尚得多了,」晨曦評判道,「奇是奇在地球上除了少數突出的男性外,一般普通男人好似無甚作為,隨便做一份無關輕重的工作,養活自己,已經滿腹牢騷。」 日朗想到岑介仁,不禁笑得彎腰,繼而歎息。 「地球女性是很吃苦的。」 車子駛往郊外,道路開始偏僻。 「請往右轉。」 「是。」 「前面有一模一樣的兩條叉路,仍然轉右。」 日朗問:「你在地球上的經歷,不算愉快?」 「他叫我再給他一點時間,可是我不得不走了,我導師催我交卷,家人想念我。」 「你的選擇正確。」 「但是我對與他共度的良辰美景無限思念。」 日朗「嗤」一聲笑出來,「恕我直言,地球人還有什麼新鮮伎倆,不外是在晨曦或黃昏裡喝香檳跳舞之類。」 晨曦睜大了眼,隨即歎口氣。 「是,但是我覺得很有味。」 「你把那一套帶回家發揚光大不就行了。」 「不同的人,不同的感覺。」 日朗問:「轉左還是轉右?」 「一連七個彎,均住右轉。」 「你家在哪裡?」 「不遠之處。」 「能告訴我嗎?」 「你可聽過天秤座?」 日朗吸一口氣,也許晨曦說得對,不算太遠,在春季晚上,天秤座四顆大星可以用肉眼看得見,它的右邊是處女座,左邊是蠍子座,每年到了秋分,太陽進入天秤座,日夜均勻,故名天秤。 日朗到這個時候才開始覺得無比困惑:「你們在地球上毫不忌諱地來來去去,有多少日子了?」 晨曦講得比較含蓄:「地球上各種現象一向是大家研究的目標。」 「為什麼,因為我們落後?」 晨曦笑,「你們心不在科技發展,故成績略差。可是也有很多地方值得我們借鑒,譬如說,你們是那樣懂得享受生活。」 車子轉到第七個彎,在車頭燈照明下,面前忽然出現一小塊草坪。 「到了。」晨曦說。 「航天器呢?」 晨曦著一看時針,「接應飛行器過十分鐘就到。」 「飛船停在何處?」 「雲上。」 日朗大奇,「地球各航天組織可知道你們蹤跡?」 「雙方是絕對有默契的。」 「可是各國從不向人民公佈。」 「以免引起不必要恐慌。」 「恐慌?」日朗攤攤手,「我會尖叫奔跑向你撲殺嗎?」 晨曦凝視日朗,「如果我不經意露出本相,你可能會害怕、逃跑。」 日朗苦笑,「信不信由你,我見過更可怕的人與事。」 「真的,」晨曦說,「若干地球人露出原形,醜陋無比。」 「大家都是靠皮囊及表面工夫遮遮掩掩罷了。」日朗訕笑。 「日朗,聽著。」晨曦忽然正經起來。 「是,請吩咐。」 「日朗,別的我做不到,但是我可以賦你在時間隧道隨時出入的本領。」 日朗一呆,「那有什麼好處?」 晨曦微笑,「怎麼沒有好處?你可以重新回到生命中最快樂的一天去,重溫舊夢。」 日朗問:「只是那樣?」 晨曦見她一點也不稀罕,不禁啼笑皆非,「憑人類的科技,再過兩個世紀都辦不到呢。」 日朗大感不解,「在自己過去的生命歲月裡進進出出,有什麼意思?」 晨曦蹬足,「為期三個月,三個月內你可以回到過去任何一天裡,進出隨意。」 她忽然伸出手,替日朗手腕扣上一隻鐲子,「但,你不能跑到別人的生命裡去,你也不能改變一切已經發生之事。」 日朗大笑,「啐,那我回去幹什麼?」 晨曦看著她,「你總有比較快樂的一天吧,再活一次,有什麼不好?」 「謝謝你,晨曦,但我可能用不著這一件法寶呢。」 「還有——」晨曦還想說些什麼。 這時日朗已經聽到一陣輕微「嗡嗡」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