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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葉小嵐    


  「是哪一隻花瓶?你拿給我看看。」若蟬問攤販。

  丁倩抱著雙臂站一邊。「看什麼看哪?我倒要看你如何收拾這攤閒事。」

  若蟬給她個「不要湊熱鬧」的眼色。攤販寶貝兮兮的把那只肇引事端的青瓷花瓶捧來。

  「喂,現在上面也有你的指紋啦。」婦人指著攤販喊。

  「到這邊來,我可以看清楚些。」若蟬將攤販拉到行人路牆邊去。

  婦人藉機一走了之,丁倩看見了,大喊:「喂,你別走啊!」

  她一喊叫,婦人索性加快速度,用跑的穿過了馬路,一下子就沒入週日人潮。

  這可好。丁倩叉腰瞪視兀自地在牆邊和攤販嘀嘀咕咕的若蟬。其他路人好奇地等著看結果。

  過了一會兒,攤販右手往褲子口袋塞了一下,轉身灰著瞼走回來。

  他大聲向圍觀的人喊:「我是看這位小姐好心腸,比較講理,特價半賣半送,只算她一千五百元。古董花瓶,倒店大拍賣啊,機會不再!」

  走啦。若蟬向丁倩使眼色,手上抱著那只花瓶。

  「你瘋啦?」丁倩一面萬分不甘願地跟上她,一面罵她。「神經病,錢多啊?你真的給他一千五管這個間事?」

  「沒有啦,我給他五百,我只有這麼多。」

  「『只有』這麼多?五百元給這種人,我寧可丟到河裡餵魚。」

  「魚不吃鈔票的。人家帶著這麼多花瓶跑來跑去做生意,還要躲警察,怪可憐的。」

  「婦人之仁嘛你。就是有你這種姑息心態,流動攤販永遠取締不完,到處破壞市容,而且助長仿冒品歪風,進一步破壞港譽。」

  「流動攤販不值得鼓勵,但是他們也要生存呀。」

  「你這會兒吹的是什麼風,化的是什麼雨?」丁倩瞪若蟬一眼。「給我見識一下清朝古董。」她拿過花瓶,摸摸上面的花鳥圖案。「畫工倒蠻細的,仿得跟真的一樣。」

  「不管它是真的還是仿的,五百元化解一場爭吵,很便宜啦。」若蟬把花瓶接回來。

  「我衷心希望他少騙幾個人,你的濫好心才沒白費。」丁倩看看表。「我要叫計程車回去了。要不要送你啊?」

  「不必了,又不順路。」

  丁倩便在路邊攔了部計程車走了。

  「差一點點她的願望就可以實現了。」忽然,一個男人的聲音在若蟬背後嘀咕。

  她轉身一看,當場怔住。

  哎喲,怎麼有如此俊俏的男人!活脫像是她小說中描述的英俊非凡、迷倒眾嬌娃的男主角。

  「車小姐,不要這樣目不轉睛盯著我看,我會誤會的。」他說。

  「哦,對不起。」若蟬臉頰發熱,退後一步。

  拉開些距離,卻是看他看得更仔細了。小翻領西裝,企領白襯衫,吊帶寬腳褲,一雙好像從老爺爺箱底翻出來的舊式尖頭鞋——皮料還是上乘的哩,十足的民初復古穿著。而且他梳了個光滑的中分頭,搭配他的穿扮。

  不止臉孔俊、眉眼俏,一身都是帥加瀟灑的魅力呢。這個男人好看得不像真的。

  「你還要看多久啊?」他問。

  「啊?」若蟬臉更紅了,又退一步。「對不起。」又說一遍。「我對老、舊的東西格外偏愛,你這一身……唔,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他低頭看看自己全身。「我被用過不少不同的名稱稱呼,給叫成『東西』,還是頭一回。」

  這下她整張臉跟著了火似的。「不是,現在流行復古,不過很少人像你這樣由頭到腳的復古的走到街上來。你別誤會,這樣很好看。」

  「好看嗎?」他再將自己端詳一遍,對她咧嘴,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謝謝。你有什麼願望?」

  「小心!」若蟬一把拉開他。

  三、四個青少年一陣風似的踩著滑板自他們身邊呼嘯而過。

  他張大了眼睛。「喝,沒見過在地上可以飛得這麼快的東西。他們有了新東西我都不知道。」

  他的口氣彷彿他真的沒見過滑板這種時下年輕人都愛玩的運動之一,而他看起來不會超過二十五歲。

  然後,她想起來他對她的稱呼。「你認識我?」她驚訝地也張大了眼睛。

  「我們見過。」他答道。

  「我們見過?」她更訝異了。

  她若見過他,絕不可能沒有一點印象。外表這麼出色的男人,很難遺忘的。

  「閒話少說吧。你有什麼願望?」

  若蟬再次怔住。「願望?」

  他不耐煩地挑一下劍眉。「嘖,你長得這麼漂亮,又是個老師,怎麼老學人家說話,像個鸚鵡似的。」

  「你還知道我是老師!」

  「你不要再重複我的話了好不好?你有什麼願望?」他問第三次了。

  「我有什麼願望?」

  他仰頭朝天拍一下前額。「怎麼會這麼困難呀!」喊完,他瞪著她。「我說的又不是外國話。你可以許願,許願不懂嗎,車老師?」

  許願。哦,她懂了。

  「哦,我懂了。」她瞪回去。

  「懂啦?太好了。你的願望是什麼?」

  「怪不得你說我們見過。你幾時開始跟蹤我們的?我們在『山泉』時,你就在裡面了,對吧?你偷聽到我們的話,又一路跟著我和丁倩,繼續偷聽,是不是?」她連聲質問。

  「哎哎哎,等一下……」

  「看你一表人才,氣質不俗,怎麼行為如此下流?用這種方式在馬路上找人搭訕,你自以為很高明嗎?」

  「搭訕?」他怔怔道,而她已拔腳走開。

  若蟬很快就發現他不死心地追上她,並亦步亦趨的跟著她。

  到了公車站牌,她站住,轉身面向他。「我警告你,你再跟著我糾纏不清,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我不跟著你不行呀,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願望是什麼。」

  「你真的要知道?」

  「我非知道不可。」

  這人是不是有毛病?她瞪住他。「我希望你……」消失不見。

  她沒機會說完,公車來了,她趕快跳上去,投了幣,急急走到後面坐下。她看見他本來也跟上了車,猶豫了一下,又下去了。

  若蟬鬆了一口氣。大概他看車上人多,她若喊叫起來,准教他吃不完兜著走。

  隔著車窗,她看到他呆呆站在路邊,心裡不禁有絲遺憾。

  假如他不用如此無聊低俗的手段,正正當當上前自我介紹,她其實不會介意和他交個朋友。

  多可借呀。事實上,無聊歸無聊,給一個長相不凡的男人當街追求的感覺……嗯,蠻好的哩。

  白天教書,晚上寫稿,緊湊的生活,使若蟬沒有時間社交和結交異性朋友。

  上次結束一段無緣的感情,是四年前的事了。雖然是和諧、友善地分手,她仍著實難過了好一陣子,不過總比婚後才發現「性情不合」的好。

  正當她處於低潮時,一個開出版社的朋友找她幫忙做些潤稿的工作,潤著潤著,她不知怎地寫了起來,豈料牛刀小試就試上了排行榜,從此欲罷不能。因此並不是她刻意拿工作填滿生活,反倒是一不小心被工作佔滿了她的時間和生活空間。

  讀者多以為她個人的愛情生活必然如她的小說一般浪漫多姿,其實真是天曉得。

  有機會、有因緣的話,若蟬是很想再談個浪漫的戀愛的。沒做戀愛中的女人太久啦!

  不過再怎麼說,也不能在馬路上就隨便接受一個陌生男人的搭訕或追求,不管他長得多麼有魅力。她還不至於如此飢不擇食。

  儘管有著如此自知之明,若蟬依然不無遺憾。哎,一朵難得出現的小小桃花,就這麼迅速夭折了。

  回家以後,她把花瓶放在客廳電視矮櫃上,蹲下來端詳它,丁倩說得沒錯,這個清朝古董仿冒品,仿得是可以假亂真。

  她輕輕摸摸瓶口的裂痕。她認識幾個制陶的朋友,說不定他們可以幫忙把裂縫補起來。她的指尖撫過花瓶上的細緻彩繪,無聲歎息。

  哎,手工能如此精細,何必仿冒呢?

  門鈴響起,她站起來,走去開門。

  開了門,她呆在門內。是他?!

  「我還是想不出來。」他一面說,一面自行進入。

  「你怎麼……」若蟬慌忙尾隨他走進客廳。「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

  「我不是跟蹤你啊。」他聲明,同時搖搖頭。「沒碰過這種情形,挺傷腦筋的。我想不出來吔,怎麼辦?」

  她不覺得他在問她,他比較像是自言自語。不過反正她一點也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你不是跟蹤,怎麼會我才進家門沒幾分鐘,你也跟到了?」這件事比較重要。

  若蟬一面鎮定地慢慢朝放電話的茶几走過去,一面想著管理處的電話號碼。他不像壞人,但電視上警方抓到的通緝犯,不少人也長得眉清目秀。人不可貌相。

  「我要給你三個願望啊。」她走一步,他跟一步。「可是你又救了我一次,那表示你該得到另外三個願望。可是我的權限只有三個願望,我想來想去,想不出個解決的方法。」

  他站在茶几前面,擋住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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