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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亦舒 元聲卻不放過小妹,「要不要回市區看醫生?」 元心撲過去打他,兩人糾纏成堆,在地下打滾,忽然之間帳蓬倒蹋,壓在二人身上。 銘心笑得落淚。 元宗放下了筆也來旁觀。 銘心再次把帳蓬扶直。 元聲說:「銘心甚麼都行,允文允武。」 銘心自謙,「不過是個女泰山。」 「肚子餓了。」元心嚷。 銘心說:「我來做三文治。」 「我有雞,烤香吃。」 銘心把元聲領到小徑入口處,指看一個路牌。 「小心野生動物出沒,包括棕熊、山貓、獐、鹿等。」 「烤肉香味會招引它們。」 「連它們也烤來吃。」 「聽聽這是甚麼話。」 「銘心,難得大哥那麼高興,你負責做甜品。」 「甚麼?」 「快來。」 元心在看一部小小電視,一邊還有無線通訊設備,這家人。 銘心唯一的工具是一隻鐵皮箱,她卻把蛋糕在野火上烤得香味四溢。 元心大喊:「這真過癮。」 元聲叫:「潭水裡有鮭魚。」 四個人飽餐一頓,銘心把吃剩的食物埋進土裡。 元心取出紙牌玩遊戲。 「誰帶來一副吉卜賽算命牌?」 元心說:「我。」 「你想買甚麼?」 「我的前途。」 銘心連忙說:「這個不好玩,你一定前程似錦。」 元心說:「我想算一算大哥的將來。」 銘心見勸阻無效,只得無奈地攤攤手。 元聲問:「銘心,你害怕甚麼?」 銘心答:「算出來結果欠佳,情緒難免受影響。」 元心笑,「沒想到銘心也有顧忌。」 她照元宗的出生年月日發出五張牌,數了點數,打開本小書,查預言。 「葵花共十一點,你會逢凶化吉,哎呀,大哥,你看多好,紅心三點,主遇知己,加一起黑色十點,紅色十二點,寓言是鏡花水月。」 銘心笑,「誰聽得懂。」 元宗說:「遊戲而已,別太認真。」 「讓我算自己。」 元聲卻說:「大哥,你累了,我陪你先休息。」 他們走到另一個帳蓬去。 夜幕降臨,天邊第一顆星升起。 元心問:「那是甚麼星?」 「老好北斗星。」 「我還以為是直升飛機。」 「牌上命理怎麼說?」 她算了一算,「情如千葉桃花,華而不實。」 銘心忍不住笑。 「你把出生年月日給我,我也替你算一算。」 銘心說了出來。 「嗯,點子那麼少,奇怪,加在一起都不超過廿一點。」 「早知到賭場去贏一鋪。」 「銘心,這裡說,叫你一生刻骨銘心的人,不能與你長相廝守。」 銘心不以為意,「你問十個人,十個人的感情道路都如此,哪有順風順水的事。」 「看得開就沒有問題。」 銘心把雙臂枕在頸下,「我們也休息吧。」 「多浪漫,幕天席地,看星星,聽瀑布。」 銘心說:「世上最美好的東西,其實全屬免費。」 元心笑著給她接上去:「至於其他,可用錢買。」 元心也很有一套,不是個全不懂事的小孩子。 野火自動熄滅,她倆走入帳幕,各自鑽進小小睡袋。 不久,她們已經睡熟。 是一陣悉率的聲音喚醒夏銘心,她十分醒覺,張開雙眼,並沒有立即起身。 有動物正在吃食物的渣滓,隔著帳蓬可以看到幢幢影子,它們正在翻土。 銘心沉住氣,剛想叫元心,已聽見她輕輕說:「狗。」 銘心壓低聲音,「不,不是狗。」 「是甚麼?」 銘心歎口氣,「狼。」 元心倒抽一口冷氣,「我們該怎麼辦?」 「緩緩起來,自帳幕另一邊出去,速速躲進車廂中。」 「銘心,我怕。」 她都快哭了。 怕得有理。 銘心不動聲色,「來,用手帕蒙住臉。」 「為甚麼?」 「稍後才同你解釋。」 銘心手中握緊一罐不知甚麼東西,掀開另一邊帳慕,拖著元心,竄了出去。 吉普車不過在十多公尺以外,十多秒可以走到,可是在該利那,短短距離彷彿有千里遠,元心幾乎摔跤。 說時遲那時快,車門被推開,「快,快!」 原來元聲兩兄弟早已躲在車上。 銘心捨己為人,急急大力把元心推上車。 來不及了,野狼已經無聲無息掩至,綠油油的眼珠,胡胡聲,咧著嘴,露出白森森尖牙,作勢欲撲。 銘心一揚手,她那罐東西派到用場一按鈕,一陣霧噴出,空氣中充滿辛辣味,原來那是一罐胡椒噴霧。 狼嗅到,反應比人類大十倍,立刻不敢撲前,夏銘心趁這個機會,閃入吉普車中。 元聲大力拉上門。 銘心一額冷汗,鬆出一口氣。 「好傢伙,銘心,原來你早有準備。」 「不,原本用來應付人狼。」 元心驚魂甫定,笑說:「銘心真有辦法。」 她拉下蒙臉手帕,可是也被胡椒霧刺激得落淚。 銘心問他們兄弟,「你們一早就聽見狼來了?」 「是,趁它們忙著覓食,我們急急躲往車中。」 元心不忿,「不必理我們?」 元聲說:「我剛預備下車救你們。」 元宗證明:「這是真的,他得先照顧我。」 元心哼了一聲。 被擊退的狼一共三隻,不甘心地又慢慢圍上來。 元心戰慄,「呵,恐怖。」她躲在大哥懷中。 元聲與銘心對望一眼,忽然之間,忍不住大笑起來,元宗與元心接著也笑。 元聲說:「這真是最值得紀念的一晚。」 元宗很冷靜的說:「不可能還有比這更快樂的時間了。」 元心答:「我完全贊成。」 銘心說:「那麼,向騎警報告求救吧。」 「狼不會自動走開?」 「還是求救安全些。」 「對,怕只怕再走出七隻棕熊來。」 他用車內無線電話求救。 騎警聽過他們的情況,「若無特別緊急情況,勿在深夜黑暗中駕駛,靜候黎明。」 「你們會否來保護我們?」 「我們人手短缺,你們並無危險,放心在車上睡一覺吧。」 他們四人又再一次轟然大笑。 元心第一個睡著,大家把毯子讓給她用。 銘心說:「人類不敵野生動物。」 「也得學習敬畏大自然。」 元宗低聲說:「更是時間大神的奴隸。」 元聲加一句,「更深深受命運控制。」 銘心無奈,「我們還可以做甚麼?」 元聲答:「苦中作樂。」 天漸漸亮了,狼也逐一散去。 這時,有騎警前來探視,「你們沒事嗎?」 他們道謝。 「拔營離去吧,上星期有人被熊圍住脫不了身,森林那一頭連渡假村,把它們趕到這邊來。」 「是,我們立刻走。」 「切勿掉以輕心,受到襲擊,有生命危險。」 收拾完畢,他們匆匆離去。 吉普車身上到處有狼的泥足跡,唏,好不危險。 在車中,他們不停笑談,終於,元心首先吃不消,累極入睡。 銘心與元聲會在前座,元聲笑說:「銘心,你若疲倦,可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 銘心不以為然,輕輕說:「一個女子的頭,最好永遠擱在她自己的脖子上。」 卓元宗暗暗佩服。 元聲卻笑答:「那多辛苦。」 「一個脖子一個頭,怎麼會辛苦。」 「夏銘心你天賦異稟。」 銘心摸摸自己的頸項,「是,硬頸。」 饒是如此,到了故園,腿都軟了。 四個人蓬頭垢面,混身泥污,像遇到甚麼災劫回來似,元聲一聲不響到廚房開了香檳就喝個飽,元心撲進浴室洗刷,元宗比較鎮靜,與管家說了幾句話。 銘心剛想回房,被卓元宗叫住。 「我想向你道謝。」 銘心連忙說:「我沒做甚麼。」 「多謝你給我段好時光。」 銘心動口而出:「我也是。」 「好久沒有這樣高興過。」 銘心微笑,「我也是。」 卓元宗還想說甚麼,卻看到夏銘心已經返回房內。 管家叫住他:「卓先生有話同你講。」 元宗連忙到書房去。 的確是父親的聲音:「你到甚麼地方去了?」他的語氣從來沒有開心過。 「旅行。」 「身體可吃得消。」 「沒問題。」 「醫生怎麼說?」 「可以做有限度活動。」 那威嚴的聲音忽然怯了一怯,「最近生意上有阻滯。」 「父親,」卓元宗試探,「或許,也是收手的時候了。」 卓氏卻像是聽到世上最怪誕的假設一樣,「甚麼?」 「父親或者可以考慮退休。」 「退休?」 「正是。」 「不不不,這仍是賺錢的好時候。」 「可是父親你已擁有一輩子花不盡的財產。」 卓氏笑了,「仍不算國際級首富。」 卓元宗困惑,「要那麼多財富做甚麼?」 「對一個苦出身的人來說,最可怕的事是貧窮:受人欺壓排擠白眼,皆因貧賤。」 「可是現在你已遠離窮根。」 「你還是不明白,那種困苦的感覺仍然似夢魘似糾纏不去,鞭策我向前。」 卓元宗搖頭,「至今仍然如此?」 「是。」 「恐怕是權欲的引誘吧。」 卓氏大大不悅,「你先治好身體,再談其他。」 元宗不再接口。 「醫生處一有好消息,馬上通知我。」 「是,父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