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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亦舒    


  蘇西只得回來,她緩緩脫下婚紗。

  蘇西塔然盤腿獨坐在地板上。

  過了很久很久,關節酸痛,才重新站起來。

  母親問她:「即將做新娘子,可十分快樂?」

  蘇西點點頭。但心中有一絲憫悵。

  母親試探問:「可是希望他年輕一點?」

  蘇西搖搖頭。

  「還有什麼美中不足。」

  蘇西也說不上來。

  「是因為少女時代將一去不復回吧。」

  蘇西遲疑地頷首。

  「所以叫你想清楚才嫁人呀。」

  蘇西又笑了,"不怕,還可以離婚。」

  「聽聽這是什麼話!」

  「這是生活中必然之事,何必忌諱。」

  黃女士說:「與死亡不同,不是人人都離婚。」

  「那麼,我也有機會白頭到老。」

  「他的頭早已白了。」

  「媽,你對他有偏見。」

  「對,我是不喜歡他。」

  「不能愛屋及烏嗎?」

  「那麼大一隻鳥鴉,我家是小廟,哪裡裝得下。」

  黃女士悻悻然。

  蘇西不想勉強母親心意,"我會帶照片給你看。」

  黃女士不出聲,她已決定不去參加婚禮。

  蘇西也無所謂,她是那種天生無可救藥的樂觀人,絕對拒絕傷春悲秋。

  她收拾簡單行李預備到紐約結婚。

  朱立生給她看客人名單。

  厚厚十頁紙。

  她膛目結舌:「這都是些什麼人?」

  朱立生輕描淡寫:「親友。」

  「一千人。」」

  「才五百多。」

  「為什麼邀請那麼多人觀禮。」

  「總得讓人知道我娶的是誰,"朱立生歎口氣,"賒

  出啟東與啟盈,都來了。」

  蘇西忍不住,笑道:「你第一次結婚他們也沒來。」

  朱立生也被她逗笑,他元奈地攤攤手,"一個人不

  可能贏得全世界。」

  他真想人人知道他娶的是什麼人,在全球大都會刊登結婚啟事。

  老陸接到這宗代理最興奮,與朱氏的社交秘書忙個不休……

  蘇西是最空閒舒服的準新娘。

  但是黃女士仍然不為所動。

  她這樣說:「對方經驗老到,熟能生巧。」

  蘇西假裝聽不見。

  她很替朱立主不值,只不過結過一次而已。

  黃女士又說:「洋人再婚,通常會找個年齡相若的對象,華人則相反,往往越娶越小,民族劣根性。」

  蘇西仍然昔昔忍耐。

  不過,藉詞忙,漸漸少去娘家。

  一日,正在花園淋花,女傭人來通報:「蘇小姐,有客人找。」

  蘇西穿著短褲襯衫,不想見客,正想推搪,那人卻已走進來,站在一大叢玫瑰花前:「蘇西嗎,我是啟東與啟盈的母親趙樹惠。」

  她打量她,她也審視她。

  今日的中年婦女統統比上一代保養得好十倍,倘若能守婦道,按照年齡智慧出牌,簡直立於不敗之地。

  趙樹惠看到的是一個容發標緻的年輕女子,完全不化妝,衣著隨便,身段姣好,皮膚光潔,笑容和煦,一股青春朝氣,逼人而來。

  沒想到她不帶一絲驕矜。

  蘇西則在想:雖然一般年紀身份,趙女士比母親富泰華麗,她可以為落落大方下註解。

  蘇西請她在長凳坐下。

  「我替啟東與啟盈送禮來,這兩個孩子,像發瘋和尚,無尾飛銘,怪只怪我管教不嚴。」

  蘇西微笑,"家母也那樣形容我。」

  趙女士看著她,"你比啟盈大?」

  「差不多吧。」

  她取出禮物,輕輕放在蘇西手上。

  「可以打開嗎?」

  趙女士點點頭。

  很明顯送的是首飾,絲絨盒子內是一副鑽石耳環,鑲成葉子狀,精緻美觀。」

  蘇西立刻戴上,"我喜愛極了。」

  趙女士端詳她,"的確好看。」

  語氣像煞一位長輩,絲毫沒有酸溜溜。

  蘇西微笑,"我以為你會教我怎麼做朱太太。」

  這位前任朱太太笑了,"我並元心得,不然不會下堂求去。」

  蘇西對她甚有好感,許多人都沒有自知之明,失敗得一塌糊塗尚好為人師,她不同。

  看得出趙女士這次來是為子女打關係。

  「啟東與啟盈也許很快會添小弟小妹。」

  蘇西覺得不妨但白:「此事確在我的計劃之內。」

  趙女士一愣,覺得言語間造次了,她並不想探人私隱。

  於是便顧左右問起花園裡各式花卉生長的情況來。

  就在這個時候,朱立生匆匆進來。

  他聽到風聲,說他的前妻正在他未婚妻家中攀談,頓時坐立不安,趕來看一個究竟。

  一進門,看到二人面色樣和,才放下一顆心。

  趙女士當然知道朱立生的心意,她笑笑拾起手袋,"我該告辭了。」

  並沒有與前夫寒暄,側身離去。

  反而是蘇西送她到門口,看著她上車。

  蘇西回來閒閒問朱立生:「你倒是消息靈通,知道我有客人。」

  朱立生訕訕地,"她向我秘書打探你地址。」

  蘇西說:「她漂亮雍容。」

  「你們談些什麼?」

  「她坐下才五分鐘,你就來了。」

  「真的沒說什麼?」

  「我想她已淡忘往事。」

  朱立生不出聲,像是有點遺憾前妻不再著緊他這個人。

  她大吵大鬧固然可怕,但是全元表示也叫他失望,人就是這樣。

  「還送禮來?」

  不置信的樣子。

  「對,和氣生財,恭喜你,朱先生,可望五世其昌。」

  「沒談論到我的鼻鼾、吝嗇,以及其它不良嗜好?」

  蘇西溫柔地看著他,"一切只得待我自己發現了。」

  「我是否過分催促婚期?」

  蘇西在這方面相當成熟,笑說:「再躊躇只有更糟,人人都一頭栽進去算數,屆時適應,有理性的人則全抱獨身。」

  說得有理。

  「我們的婚姻可會長久?」

  蘇西肯定地答:「不會比一般人更短。」

  因為毫無期望,沒有壓力,也許可以一生一世。

  那日,睡到半夜,電話鈴大響。

  「喂。」怕是無頭電話。

  「蘇西,我是上官。」

  蘇西一顆心幾乎自胸腔裡跳出來,。」什麼事廣

  「蘇西,你可認識一位叫蘇近的女士?」

  蘇西如進冰窖,"我馬上來。」

  蘇西在睡衣上套上件大衣就趕出去。

  在車上她完全醒了。

  不知怎地,有種唇亡齒寒的悲槍,她怔怔落下淚來。

  上官在接待處等她。

  「人在哪裡?」

  「請隨我來。」

  在治療病房看見蘇近,蘇西已知大遲,沒有希望了。

  她的雙眼與嘴唇都微微張開一條縫,面孔顏色如蠟像一般。

  蘇西呆呆地看著她。

  上官說:「只來得及講出你的姓名及電話號碼,蘇西,她是你什麼人。」

  「同父異母姐姐。」

  「我想,你該趕快知會她母親。」

  「是,"蘇西問:「她的情況如何。」

  就在這個時候,病房中儀器發出警號,看護急急查視,然後抬起頭來,看著醫生。

  上官說:「你剛見到她最後一面。」

  蘇西握緊著拳頭。她不能接受蘇近已經魂歸天國。

  電話接通,上官刻板無情他說出事實。

  很奇怪,李福晉女士沒有立刻趕來。

  蘇西呆等了將近一個小時,神情萎靡不堪。

  上官不忍,"蘇西,我看你還是先回去吧。」

  「也許,她母親會需要我。」

  上官搖搖頭,"我不認為她很關心子女。」

  說到這裡,她來了。

  與大衣內穿睡衣的蘇西剛剛相反,她穿戴整齊,化妝得無暇可擊,像是去赴宴。

  呵,孩子們不需要得體優雅的母親,他們只需要愛子女的母親。

  蘇西真正疲倦了。

  「原來你先在這裡。」

  「是,蘇近把我名字告訴醫生。」

  「為什麼是你?"她大惑不解,"我一直在家呀。」

  蘇西不出聲。或者,她想說,蘇近一直無法與你溝邀,怕你冷淡,怕你責怪;又或者,你從來沒有為她著妞,你設下一套標準,子女無法達到那樣高的境界,也只得寓你遠去。

  醫生讓她進去看蘇近。」

  蘇西在外頭等她。李女士出來了,腳步踉蹌,像變魔術一樣,她面孔老了十年不止,五官全部掛下來,這時的她,也就是一名老婦。

  蘇西過去扶住她。

  這也是一個厲害堅強的老婦,她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蘇西送她上車,著司機把她送回家去。

  天濛濛亮。

  龐大都會已緩緩開動,朱立生一向在黎明時分開始工作,蘇西掛電話到他辦公室,他親自來聽。

  這個號碼,專給蘇西一個人用。

  蘇西說出原因。

  「可否把婚禮延遲一星期?」

  「蘇西,那是他們那邊的事,如果需要人手幫忙,我這裡足有一隊兵。」

  「不一樣。」

  「你不欠他們人情。」

  「或許是,但在這種關口,惻隱之心,人皆有之。」

  「切勿自作多情。」

  蘇西歎口氣,她的確有這個毛病。

  蘇西覺得她無法如期出發,她輕輕掛上電話。

  披上外套,大找母親。

  「神經病,"母親十分爽辣,"你當然是去結婚,怎麼在這種當兒管起閒事來。」

  「可早……」

  「可是什麼,這麼多年來都是仇家,到了今日,也根本不必化解。」

  「怪可憐的。」

  黃女士不再言語。

  她並非幸災樂禍,只是覺得事不關己。

  她泡了兩杯黑濃咖啡,母女一人一,杯。

  半晌,她說:「蘇西,不勞你操心,你且結婚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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