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首頁 > 作家列表 > 亦舒 > 假使蘇西墮落 > 上一頁 返回 下一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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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亦舒 朱啟東當然不是笨人,一聽這話,已經覺得奇怪, 正想追究,有人推門進來。 一看,卻是好友上官,這裡是醫院,醫生進門,不 必敲門。 上官笑著說:「漂亮的女朋友又來了,你看人家對 你多好,盡心盡意,不嫌你木獨,阿朱你真是三生修 到。」 蘇西低下頭不知說什麼才好。 上官替朱啟東檢查身體。 他滔滔不絕,"我一直認為一病就見人心,誰肯天天來,誰就是好伴侶。」 朱啟東微微笑,握住蘇西的手。 上官又說:「阿朱,我是你朋友,總得提醒你,一出院,好去挑選訂婚鑽戒了。」 蘇西忽然站起來;急促他說:「你對我一無所知--"說到一半,走了出去。 上官一怔,忍不住笑起來,"看,怕難為情。」 蘇西站在走廊喝咖啡,她叉著腰於生氣,上官若是托世在上一世紀,又是女人的話,便是傳說中的三姑六婆。 剛才若非他闖進來,事情已經和平解決,這個討厭的人! 不如寫一封信吧,這種信,叫"親愛的約翰"信件,格式是這樣的:「親愛的約翰,我真討厭寫信,可是我必須讓你知道,我對你的愛已經飛逝,實無必要拖延,我又愛上了另一位親愛的約翰……」 蘇西歎口氣,她還是贊成面對面講清楚。 做人至要緊公道。 她離開了醫院。 走到門口,有人叫她:「蘇西。」 蘇西沒有抬頭,她已聽過這個聲音叫她多次,分明是幻覺。 正想低頭疾走,一個高大身型擋在她面前。 是朱立生。 他雙手插在西裝褲袋裡,看著她微笑,原來他一直在這裡等她。 蘇西連忙低下頭,不知怎地,她忽然有點心酸,任由這段感情發展的話,她肯定是要受到責難的吧。 一時仿惶,只想逃避。 她往右,朱立生也把腳步挪向右,蘇西又急急往左,不料朱立生也正想讓她,蘇西撞到朱立生懷中去。 她連忙退開,漲紅面孔。 朱立生與她並排走。 他微笑,"我們喝杯咖啡可好?」 蘇西能吃,結果她叫了橘子汁、鬆餅、香腸煎蛋,最後才來一大杯咖啡。 朱立生駭笑,"天天這樣吃。」 蘇西十分滿足,"是。」 朱立生不置信,"不怕胖?」 「三十歲之後再算吧。」 「看,這就是年輕。」 蘇西微笑,"說說你二十三歲時的趣事。」 「當時在英倫半工半讀,感覺上老是吃不飽,食用驚人地惡劣,早餐有種腥臭的小魚,大抵是貓頭鷹嫌棄的食物,沒齒難忘。」 蘇西訝異,"這麼說來,你白手興家?」 「我、你爸以及雷家振,我們三人是老朋友,要不徒手搏鬥,要不就一窮二白。」 蘇西聽得津津有味,再添一大杯咖啡。 「三人之中以雷家振環境最好,時時請我倆吃燒肉飯。」 蘇西說:「聽說那時連傳真機都尚未發明。,' 「是呀,也沒有攝錄影機,也無私人電腦,連小型計算機才剛面世。」 蘇西睜大雙眼,"我的天,怎樣做功課。」 朱立生微笑,"就這樣,挨過寒武紀,宇宙洪荒,來到先進文明世界。」 蘇西看著他笑,"也不是多久以前的事。,, 這時,不斷有人過來與他打招呼,都像是不相信朱某會在這種時間這種地方出現。 一個公眾人物在適當時刻便會避開公眾。 朱立生卻不介意被人看見他同蘇西在一起,談笑自若。 他說下去:「然後我結了婚。」 蘇西試探問:「是富家女吧?」 朱立生詫異,"你怎麼知道。」 蘇西攤攤手,"啟盈的氣質總得遺傳自某人。」 「是,她父親是新加坡華僑,一家數姐妹都在倫敦讀書。」 蘇西有點安慰,回憶裡沒有苦澀,那是好事。 「後來,岳家支持我做生意。」 「你成功了。」 「可以這樣說。"他歎口氣。 可是,感情卻一日淡似一日。 真懷念那種清晨到女方家門去等的日子,春寒料峭,雙臂抱在胸前取暖,大半個小時過去,口吐白霧,尚未見伊人下來,乎一塊小石子敲響她寢室的玻璃窗,好叫她推窗看下來。 他抬起頭看向她,一如羅蜜歐看來麗葉。 這樣的好日子都會過去。 漸漸生分到陌生人一樣。 蘇西忽然問,"我長得可像她。」 朱立生凝視蘇西。 蘇西略覺緊張。 「不,一點也不像。」 蘇西放心微笑。 「只除出一點。」 「是什麼?」 「我一向喜歡快樂的女子。」 蘇西十分放心。 「她是那種吃到一筒冰淇淋也當世上美食,陶醉得會瞇起眼睛晤一聲的人。」 「她的快樂一定感染了你。」 「你也是。」 蘇西笑答:「那是很好的讚美。」 吃早餐的人漸漸散去,只剩他們一桌。 連蘇西都詫異,時間竟過得這樣快。 這個約會該散了,可是蘇西動也不敢動,她十分猶疑躊躇。 生怕一分手下次約會不知要等到幾時,可是一直拖下去又不是辦法。 她心中著急,這是從來沒有的感覺,然後,她纂然醒悟發生了什麼事,雙目充滿訪惶地看著朱立生。 朱立生伸出手來按住蘇西的手背。 年輕的蘇西淚盈於睫。 「下班我來接你。」 這正是下一次約會,蘇西用力點頭。 朱立生別轉頭去看著別處,他也有點身不由己,鼻子發酸。 他送蘇西返寫字樓後一時感慨萬千在銀行區娜岡。 呆站在櫥窗面前,心中巴不得想奔上大廈找到蘇西緊緊將她擁抱。 為什麼不?生命之路已經走了一大半,再不爭取永遠沒有機會,他正想縱容自己,放肆一次,店內經理卻出來招呼他。 「朱先生,請進來看。」 這才發覺原來站在相熟的銀器店外。 經理熱情地問:「看中什麼,朱先生?」 朱立生只得說:「那一式數款紙鎮……」 「一共十二款,朱先生。」 「都送到立生行吧。」 他轉頭離去,吸進一口氣,冷靜下來,仰起頭,歎口氣。 一個小生意人,庸碌半生,看著蘇西那朝霞般笑容,簡直自慚形穢。 他可不知蘇西也不好過。 回到辦公室,她走到梳妝間,對牢鏡子,呆視,差點沒驚呼出來。 頭髮照例不受控制,鼻尖不知幾時爬出好幾顆雀班,額角發油,身上衣飾又不夠華麗。還有,她嫌自己塊頭大大,手腳太笨,怎麼做一個優雅老練中年人的女伴?蘇西掩住臉呻吟。 半晌才回到外邊。 在走廊碰到同事蔣小姐。 「嘩,"對方打量她,"蘇西你似魂不附體。…… 說得好。 蔣小姐以神算子那般口氣說:「一個女子看上去半死不活模樣,只有兩個可能;一是戀愛,二是失戀。」 蘇西吃驚,"是嗎,我們進化到今日,心中也只得這兩件事?不是老闆不升我職?」 蔣小姐冷笑,"他不升我,我自立門戶。」 蘇西停一停神,"不,我沒有失戀,也不是戀愛。」 蔣小姐似笑非笑,"不認拉倒。」 蘇西走進小房間坐好。 片刻蔣小姐又進來,借文件,抱怨公司制度,然後閒閒地問:「你母親可喜歡他?」 蘇西歎口氣,"不可能。」 蔣小姐睜大眼睛,"那他一定是個精彩的人。」 「同你的想像力比差遠了。」 蔣小姐看著蘇西只是笑。 這是什麼邏輯:母親不喜歡的一定是好情人? 蘇西用手托著頭,在這種情況下還可以完成工作,也真是奇跡。 她倆為一項產品新譯名躊躇。 「'不羈的風'可好?」 「年輕人會知道什麼叫不羈嗎,一看到不認識的字,心中不高興,還怎麼肯掏腰包。」 蘇西笑了,"說得好,我們又不是槁文學作品。」 「一代比一代不識字。」 「大抵也不能怪他們,生活上沒有需要,學來元用,便不願浪費時間精力,要做的事實在大多,教育制審失敗,小學生每天竟花一個多小時往返學校,累壞人。」 蘇西詫異、"我們幹嗎談論這樣嚴肅的問題?」 「因為你不願把心事告訴我。」 蘇西把她推出房外。 「蘇西。」 那個聲音又來了,是朱立生嗎,上午剛見過,一會兒他又來接她,怎麼聲音還在耳邊索繞。 蘇西終於鼓起勇氣站起來,"我在這裡。」 那不是你的對象。 蘇西吃一驚,原來不是朱立生,原來是她的良知在說話,良知怎麼會承受了朱立生動聽的聲音?可見她只願意聽見他的聲音。 蘇西倔強地問:「為什麼?」 你從未見過他年輕的樣子,你只會看到他日漸衰老,你會甘心嗎。 蘇西悲哀了,"這是遺憾。」 聲音越來越清晰真切:「孩子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已經是個衰翁。」 蘇西反擊:「想得大多不切實際。」 「蘇西,他是你男朋友的父親,想想世俗眼光會怎樣看你們。」 蘇西訕笑,"他有財有勢,世俗能拿他怎麼樣。」 那個聲音歎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