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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亦舒    


  蘇西轉過頭去,"啟盈,立刻通知你父親。」

  啟盈馬上取出手提電話。

  飛機降落,朱啟東在另一條通道坐輪椅上救護車。

  蘇西想上前招呼,被警察攔住,不過朱啟東還是看見了她。

  蘇西用手語劃出"別擔心,我愛你。"字樣。

  朱啟東點點頭。

  救護車迅速開走。

  啟盈說:「我們到醫院去見他。"她已經緊張得臉色發白。

  朱立生比兩個女孩子更早到,蘇西看到他與醫生密斟,頭一直垂低,但高大的背型堅強可靠,蘇西放下一半心。

  蘇西搶前問:「是什麼病?」

  醫生抬起頭,"食肉菌。」

  蘇西用手掩著嘴,退後兩步。

  啟盈沒聽說過這種細菌,趨前問醫生:「上官,是什麼傳染病?請再說一次。」

  「是一種四十八小時內不予適當治療即可致命的怪病,細菌迅速侵蝕皮膚肌肉,蔓延全身。」

  啟盈渾身發抖,"啟東情況如何。」

  「萬幸已經受到控制,這還是本市第一宗此類症候,群醫會診,啟東當無生命危險,不過,細菌入侵仙左腿,將來一定有醜陋的巨型疤痕。」

  蘇西落下淚來,不是害怕,而是放心。

  朱立生頷首,"我想看看他。」

  「今日不行,明早醫院準備好了你們再來吧。」

  上官醫生轉頭走開,忽然想起什麼,又回頭。

  「你便是蘇西?"臉上有絲笑意。

  蘇西點點頭,她與上官醫生沖交已久。

  只聽得上官說,"朱啟東的心屬於你。」

  蘇西呆呆地站著不動,直到啟盈叫她:「蘇西,我

  們先回家去吧。」

  蘇西打電話回公司告假。

  朱立生對她說:「蘇西,到我家來,我們需要一起渡過這個難關。」

  蘇西無異議,她不想孤苦地一個人熬過這一晚。

  啟盈把她帶人客房。

  「蘇西,你隨便休息,當作自己的家即可。」

  蘇西感動,與啟盈擁抱,這家人恁地可愛,能夠成為他們一分子,真是福氣。

  啟盈同父親說:「讓我們通知母親。」

  「不,明天見過啟東才把詳情告訴她,現在資料不足,會引起她恐慌。」

  多麼體貼。

  父女輕輕掩上客房門。

  蘇西站在窗前觀景,窗戶剛巧對著游泳池,十分伯神,她疲倦到極點,和衣倒在床上人睡。

  雖然是陌生的地方,但是覺得十分安全,在這個家裡,凡享有朱立生出頭,沒有人可以傷害到她,自小到大,她都盼望可以這樣舒舒服服地放心地睡一覺,今日願望實現。

  她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天色已經昏暗。

  蘇西洗把臉,走到樓下,這才有機會欣賞朱宅的純現代裝修。

  大廳沒亮燈,看到書房有人,蘇西走過去。

  她看到朱立生正伏案工作,便輕輕在門邊咳嗽一聲。

  朱立生抬起頭來。

  「蘇西,請進。」

  蘇西到沙發坐下。

  他斟一杯黑咖啡給蘇西,"醫院有消息,啟東情況穩定。」

  蘇西啊地一聲,"有元同他說話?」

  「還沒有,明早六時可以去看他。」

  蘇西點頭,"這次算是有驚無險。」

  朱立生苦笑,"去年非洲但桑尼亞某處洪水突然爆發,整條小鎮被水淹,圍困十天十夜,他就在那裡。」

  「這樣忘我,真叫人擔心。」

  「孩子們大了,另外有心思,他母親常怪我不嚴加管教,我卻贊成自由發展。」

  這也許亦是夫妻分手的理由之一。

  朱立生捧起糕點遞給蘇西。

  蘇西挑一塊巧克力蛋糕。

  年輕就是這點好,怎樣吃都不胖,怎樣裝扮都好看。

  蘇西見朱立生凝視她,有點不好意思。

  「有無音樂?」

  「請自便。」

  扭開收音機,一陣爆炸樂聲傳出來。

  「這是什麼?"朱立生笑問。

  蘇西聳聳肩,"我亦有代溝,這是十多歲孩子聽以勁樂,樂隊好似叫'在死者,。」

  「有這樣的名字?」

  「他們沒有忌諱,還有一隊叫'行屍走肉,。」

  朱立生駭笑。

  蘇西溫和地笑,"所以,啟東不過到阿馬遜流域,不算一回事。」

  朱立生笑了,"有你這孩子,滿室陽光。」

  蘇西大言不慚,"自小學一年級起,老師都那樣說。」

  「你父親很幸運。」

  「我極少見到他。」

  「啟盈比起你,扭捏得多。」

  「她是嬌嬌女,"忽然想起,"人呢?,,

  「適才不適嘔吐,現在房中休息。」

  「我且回臥室,不妨礙你工作。」

  朱立生問:「你想幾點鐘吃飯?,,

  「七時吧。」

  沒想到七時正由傭入送一份晚餐上來寢室給她。

  精緻的一小碗魚翅,一碟炒青菜,一條清蒸魚。

  蘇西原本以為可以與他們父女共膳。

  蘇西找到一疊希治閣電影錄影帶,逐套看下去,直至天濛濛亮。

  朱啟盈輕輕推開門,"你也沒有睡?,,

  「擔心,怎麼睡。」

  「昨夜我想,一個人不必大富大貴,單是一生晚晚可以安然人睡,已經足夠。」

  「誰說不是。」

  蘇西與啟盈談得甚為投機。

  她送來更換衣物,"別嫌棄。」

  「怎麼會。」

  蘇西淋浴更衣,穿上啟盈的白襯衫藍布褲,十分合身。

  朱立生在樓下等她們。

  一家三口出門去看朱啟東。

  看到了也就放心了,隔著玻璃說話,啟東精神尚好。

  啟盈不忘調皮搗蛋:「這下子可不能接吻了。」

  腿上傷口遮著看不見。

  蘇西把手按在玻璃上,啟東連忙也把手按上,手掌對手掌,有無言的安慰。

  啟盈問:「你倆幾時訂婚?」

  啟東笑,"出院再說。」

  蘇西本想分辯,可是今日實在不是時候,對方死裡逃生,怎麼好意思在這種時刻攤牌。

  且擱下來再說。

  「你自己告訴媽媽吧。」

  啟東卻說:「不用了,我都沒事,還叫她趕回來幹什麼,母親的緊張與旁人又不同,極之慘烈悲壯,別讓

  她知道,也就是盡了孝心。」

  說得那樣有道理,一致通過。

  蘇西說:「我下午再來。」

  直接返回公司,一迸門就有人叫她。

  抬頭,發覺是蘇周。

  蘇西連忙握住她的手。

  蘇周微笑,"真有你的,到今日還一大早來上班。」

  蘇西忙問:「有事找我?」

  「我特來道別。」

  「你又要到什麼地方去,身體可以應付嗎。」

  「我母親叫我到紐約進修。」

  蘇西沉默。

  「上回叫蘇進走,現在又輪到我,我們都不配留在她身邊,她容不下我們。」

  這位太太真難相處。

  「蘇周,你好好保重。」

  「我已經聯絡了一位優秀精神科醫生。」

  「那我就放心了。」

  「蘇西,請你替我留意蘇近,她最近與一形跡可疑的畫家來往。」

  那人是畫家?蘇西想。

  「我會幫眼。」

  問得奇,答得也奇,蘇西與她們全無來往,如何幫忙?

  「家裡沒有溫暖。」

  「聽聽這陳腔濫調。」

  「這是真的。」

  蘇西歎口氣,"那麼,我但白的跟你說,我家也一樣,我開始懷疑世上家庭多半如此。」

  「都是因為一個對感情不負責的男人。"蘇周輕輕說。

  講得好。

  但那是他們的父親。

  蘇西說:「小時候,我家從來不過年,冷清清,我最嚮往像兒童樂園封面中孩子們那樣,穿紅衣,吃年糕,喜氣洋洋,跟父母去拜年。」

  姐妹倆四隻眼睛忽然都紅起來。

  她站起來告辭。

  蘇西送她到電梯大堂。

  蘇周忽然攤開手,把一樣東西交還給蘇西。

  電梯門打開,蘇周走進去,電梯下去了。

  蘇西呆呆地看著手心,那是一隻女裝鑽表,蘇西認出屬於同事蔣女士所有,不知如何,她又去扒了來,蘇周這手腕出神人化,不曉得怎樣練成,十分神秘,有這個本事,到了紐約,想必不會寂寞。

  回到公司,見蔣女士滿頭大汗亂哦,有人在問她:「你肯定剛才還在腕上?」

  蘇西笑笑問:「可是找這個?」

  「唉呀。"大家鬆口氣。

  「我在洗手問拾得。」

  蔣女士悻悻然,"這手錶扣子不靈,我要投訴,"又歡天喜地,"謝謝你,蘇西,你是我幸運童子。」

  中午,蘇西去探訪朱啟東。

  他在看書,用螢光筆注得滿滿,看樣子是在研究功課。

  做過手術的腿被繃帶綁緊緊,擱在一邊,像件不相於的包裹。

  「啟東。」她喚他一聲,輕輕敲玻璃。

  他抬起頭來。

  蘇西做了一個手勢,表示"你氣色不錯"。

  朱啟東訝異問:「你會手語?」

  「只會那麼多,同我的法語一樣,實在有限。」

  朱啟東笑,"你總有驚喜給我。」

  「精神好嗎?」

  「尚可,啟盈一早到倫敦去了,她叫我向你道別。」

  「有事嗎?」

  「對她來說是大事,佳士拿拍賣行有一批明朝傢俱出售,她非趕去欣賞不可。」

  「小公主。」蘇西堯爾。

  看護過來,向蘇西笑笑,"朱醫生情況進步迅速。」

  「他的腿……」

  「幸虧是男生,換了女生,穿裙子難免看到疤痕,還是做男人便宜,你說是不是。」

  「這道疤痕有多大?」

  「腿上肌肉被切除四分之一,朱醫生未來一年須定期做物理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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