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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葉小嵐 時雨這時已學會在發笑之前,先留意有沒有人在附近窺看她的一舉一動。 「亞瑟,你又來了。說些讓我覺得你是個有血肉之軀的人,而不僅是一台電腦。」 或許所有的人都應當如此對待他們生活中以機器製造成的物品。試想,沒有我們這些機器,人類如何互相傳遞訊息,文明如何不斷演進? 「我想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一台會和他們說話的電腦。」 你是在和一台電腦說話嗎? 「亞瑟,你知道對我來說,你的存在意義遠甚於你的本身構造。」 隔了好久,螢幕上未見任何答覆和回應。輪到時雨焦急地催促了。 「亞瑟?亞瑟,你在嗎?」 我會到哪去呢? 親愛的VicLy,你若真的瞭解我本身的構造,只怕你又會跌下椅子了。 「哦,才不會呢。就算我拆開你的基體,看到裹面的電子板和IC板,那些不過是屬於你生命的一部分。對我而言,你仍是亞瑟。」 ☆ ☆ ☆ 美國 紐約 站立廣闊的窗前,對面的帝國大廈如高山聳立,下面街上車輛如流,行人如織,豪華的辦公室裹,中央空調將沁涼的空氣送進室內,傳出輕輕的空調運轉聲。 一個多月以前,視界所及的景物,耳邊熟悉的,即使最細微的聲音,都和戈曦宇柚木辦公桌上的公文檔案一樣,是規律、公式化的一部分。 自從一個月又十七天之前的一個晚上,他在家熬夜整理一些資料,不知何故,他的電腦螢幕上忽然密密麻麻跳出一些不是他輸入的文字。待他仔細一看內容,竟像是一段傾吐心曲的文字,向他傾訴著。 出於本能直覺反應和好奇,他回了話。自此改變了他週而復始、一成不變的枯燥生活。 當然了,曦宇不久即明瞭那是個奇異的錯誤,對方根本不知道他是誰,甚至把他當成是她使用的那台電腦。當他發覺她是在台灣台北,他更覺驚奇。至於他們之間的電腦何以如此奇妙的隔洋連上線,他至今仍找不出合理的解釋。 勉強可解的,是可能她無巧不巧用了他的英文名字縮寫做為她的輸入密碼。最妙的是,她給她的電腦取的名字,正是他的英文名字。 「亞瑟。」只有一個人會在嘲諷他時用這種語氣叫他的英文名字。 曦宇轉過身。 「我敲了門,你沒應。」他的大學同窗好友巴克強走了進來。「不過你的秘書告訴我,你正在等我。」 曦宇卻神情茫然了一下。 「哦,對了,你明天要回台灣。」他想起來。 克強揚揚眉。「發生什麼事了?」 「什麼意思?」 「得了,你這顆比電腦記憶板還要精密的腦子會突然故障?」打量曦宇一眼,克強笑起來。「哈,女人。」 輪到曦宇揚起了眉。「何以見得和女人有關?」 「若是公事,就算嚴重到令你心煩,你眼裹不但銳光不減,還會更銳更亮。這不單是個女人,還是個打動了你凡心的非凡女子。」 唏宇的嘴角抿出微笑,搖搖頭。「生我者父母。」 克強走近前,雙手按在曦宇的辦公桌面上。 「你開始困擾,這表示……你和她已經關係匪淺了?好小子,吭都不吭一聲啊!多久了?我來了兩個多禮拜,和你一起吃過那麼多次飯,你還把我當朋友嗎你?」 「話都教你一個人說完了。」曦宇由窗邊走開,踱到沙發前坐下。「什麼關係匪淺,我連她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啊?」克強轉身面向他,臀部靠著桌邊,雙臂交抱在胸前。「你說真的假的?你沒有見過她?」 「我幾乎可以算瞭解她了,可是我還不認識她。」曦宇說。 「這是什麼?雞同鴨講?」 曦宇看看腕表,站起來。「我本來在等一個電話,對方遲了,不等了。走,我請你吃飯去。」 在走到距辦公室兩條街的義大利餐廳間,曦宇敘述了他的電腦奇遇。 「真是怪事年年有,就屬你這一樁最稀奇。」克強嘖嘖稱奇。「還要外加神奇。」 「我到現在也還感到難以置信,所以前幾次見面沒有提起。」 「真有你的,戈巴契夫。」克強往他肩上敲一記。「連在家熬夜工作你也會有艷遇。」 「我跟你說過,我根本不知道她是何長相。」 服務生領他們走向曦宇訂好的座位,餐廳內的女人都對這兩個相貌堂堂、英俊瀟灑的中國男子投以欣賞的目光。 坐定後,點了餐前飲料,等服務生走開,克強好奇地接續原先的話題。 「你說你和她在電腦上互相交談一個多月了?」 「每天,至今未曾間斷。」 「她不怕上班時間被老闆發現了炒她魷魚?」 「她利用中午休息時間和我閒談。」 「你們都談些什麼?」 曦宇聳聳肩。「什麼都談,隨興之所至。她的英文相當好,文法結構完美,文筆流暢,我想和她對面相談會更有意思。」 克強開口前,等著服務生放下他的啤酒和曦宇的義大利蘇打水,並接過菜單。 「我不知道,曦宇,你的神情……很不一樣。」 曦宇喝一口蘇打水,睨著他朋友打量他的目光。「怎麼說?」 「好像這不只是好玩的事,你像是認了真了。」 曦宇思索片刻。「我不確定。我想,不妨說Vicky給我一種很特別的感覺。」 「感覺?老天,曦宇,你見都沒見過她呢。Vicky是她的名字?」 曦宇點點頭。 「是個洋妞啊?」 「中國人。她祖籍江蘇。」 「還有呢?」克強興味盎然。 「關於她的個人背景,我知道的不多。」 「你不是說你很瞭解她了?」 「我瞭解她對一些事情的看法和觀點。她很感性,很敏感,這是我的感覺。她也很坦率,言談之間,可以感到她不是個虛浮的人。」 「或許因為你們互不相識,她很放心你,不必有所顧忌,自然可以暢所欲言。」 「或許。」 領班過來為他們點菜,但曦宇心不在焉,沒有細看菜單,便要了當天的特餐。 「一樣。」克強對領班說。 「你今天這麼客氣啊?」曦宇調侃他。 「我今早早餐吃到要去你那之前的半個小時才散,胃還是滿的呢。你請客,我幾時客氣過?何況你現在是銀行家了。」克強揶揄回去。 「你還不是為自己鋪後台?來到美國你敲我,等我回台灣,你跑得掉嗎?」 「你這句話說了多少年了?我可告訴你,你當真要回去時,要先預約啊,否則我未必一定有空陪你。」 「風流一如當年啊?」 「和當年比遜多啦。你呢?我看你除了工作,似乎快沒有半點生活樂趣了。」 「那得看你對樂趣的詮釋了。」曦宇答道。 「十足學究口吻。當心呀,別提早步人中年危機了。」 「喂,老傢伙,別忘了你我同年。」 「咱們倆還同月同日呢!」 這是真的。他們是否因此結為莫逆,曦宇就不大記得了。那段平時瘋狂玩樂,盡情享受青春,考期便熬通宵,熬得臉色發青的黃金歲月,彷彿是若干世紀以前的事了。 大三寒假,曦宇的父親調職美國,不久就辦了手續把全家接了來。曦宇剩下的大學學業是在紐大完成的,隨後一人負笈去了英國牛津深造。他父親既是這家銀行在美國紐約分行的總裁,又是投資股東之一,曦宇念的是經濟,自然而然在修完學校教育後,進入了銀行。 他最初並未藉父親在董事會的權勢,由基層做起。自辦公室收發員到今天的總經理,完全靠他的努力和敬業,及他的專業經驗和學識。認真說起來,他的黃金青春年華在離開台北那一年就結束了。 「除了你這位電腦筆友Vicky,」克強說,「曦宇,你沒有親密的女朋友嗎?」 「老天!」曦宇呻吟,「我走到哪,只要碰到熟人都要問這個問題,我父母更是快把這件事當庭訓了。」 「你是獨生子,戈伯伯和戈伯母著急是情有可原的。」 曦宇掀掀眉。「我來猜猜,你今天早上是和戈伯伯、戈伯母吃早餐?」 克強舉雙手做無辜狀。「我一大早下樓,正好在飯店大廳碰到他們。」 曦宇十分驚訝。「他們幾時到紐約來了,我怎麼不知道?」 他隨口胡猜,不料竟一猜就中。他父親兩年前退休後,和他母親搬去了山明水秀的奧勒崗,他和他們僅偶爾通電話聯絡。 「前天。他們在你答錄機留了話,你沒回。我們湊巧住在同一家飯店。」 「哦,我這兩天都忙到很晚才回去,太累了,沒聽答錄機。」 他沒說出來的另一個原因是,他一回到家就直接進工作室,打開電腦呼叫Vicky。 到底是多年知交,克強立即洞悉了他不完全算藉口的藉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