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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亦舒 我微笑說:「連累你們倆。」我理直氣壯,並沒有太多的歉意,因是血親。 「你還說這種話,在這個時候,真是。」 姬娜翻一個身。 「什麼時候結婚?」我問。 「快了。」 我不禁生出一股溫馨之意,「本來由我做伴娘的。」 「現在仍是你。」 我窮開心,「這件新娘禮服必須由左文思包辦。」 阿張微笑,不忍拂逆我意。 姬娜轉一個身,醒來,她顯然做了夢,「韻?你在哪裡?」急急要尋找我。 「我在這裡。」我回答。 「我做夢看見你。」她坐起來。 「在什麼地方?黑獄中?」 「韻,我不准你把這種事當新聞來說。」她一睡醒便發脾氣。 「我做了早餐。」阿張退出去。 姬娜形容夢境給我聽:「你在我們未來的家中,你是我們的客人,大家說說笑笑,不知多麼開心。」聲音非常悵惘。 我洗臉。 聽到門鈴尖銳急促地響起來。 我緊緊抓住毛巾。警察! 連姬娜都心驚肉跳地自床上撲出去。 她松著氣進來,「是小楊找你。」 我又繼續揩面孔。人來人往,反而要我安慰他們。最無稽的是多年前父親生病,親友哭出嗚拉地來探病,反而要重病的父親朝他們說盡好話!沒事沒事,我不會死,你們放心……我一輩子沒見過更荒謬的事,因此一生決定不去探病。 此刻小楊來了。我該怎樣做? 阿張進來問:「要不要我打發他走?」 我笑說:「讓我來敷衍他幾句。」 小楊急急地等我,坐立不安。 我一看就知道他另有新聞,這個平時娘娘腔的小子斷然不會無端端這樣心躁。 他一見我便說:「韻娜——」 「坐,請坐。」 「我要單獨與你說話。」小楊說。 「小楊,這些是我至親骨肉。」我說。 「不,我只與你一個人說話。」 阿張與姬娜說:「陽光好,我們在露台吃早餐,拉上玻璃門。」 「小楊,你放心了吧。有什麼話說吧。」我已略有不耐煩。 「韻娜。關於文思。」他吞吞吐吐。 我看著他。 「前天是平安夜——」他說。 前天?只是前天?我在這裡度日如年,彷彿是多年之前的事。 我說:「你同文思在一起。」 「是,文思在九點鐘給我電話,叫我陪他。我已有多月沒見到文思,道聽途聞他許多事,也有人來向我求證,外頭所傳是否屬實,我都代文思否認,他忽然自動接觸我,我求之不得——」 小楊說到「求之不得」之時,姿態有點醜惡,我別轉面孔。從他的神色看來,他一直知道文思是那一類人,我就不知道。 「——便趕著上去。文思有心事,但沒有喝酒,文思播著柴可夫斯基的音樂,我們著實聊了起來……」 我打斷他:「小楊,這些小節不必細述。」 「你必定要聽。」 我控制我的情緒,「說吧。」 「他開了一瓶最好的白蘭地招待我——」 「小楊。」我厭惡地再次制止他。 「你一定要聽下去,」他的聲音轉為急促,「韻娜,不到十一點,我已大醉。」 我心一動。 我看著小楊,小楊也看著我。 我問:「你是否不省人事?」 「並不。」他說,「我昏睡過去。」 「你幾時再醒來?」 「半夜。」 「幾點?」 「我看過這手錶,三點半。」小楊說。 「文思當時在什麼地方?」 「在房間中。」 「熟睡?」 「不,他在看書。」 「為什麼告訴我?」 「然後警方有人來傳他去問話,他說我一直與他同在,警探在我身上獲得證實。」 「你認為真實情形如何?」 「我不知道,韻娜,我不知道。」小楊很痛苦。 「你為什麼到我這裡來,把這些告訴我?」 「我良心不安,韻挪。」小楊似乎鎮靜下來。 阿張推開玻璃門進來,我轉頭看著他。 「我們一起到警局去。」阿張說。 我說:「我們等彭世玉來再說,小楊當時也不能確實文思是否出去過。」 小楊不出聲。 阿張問他:「你是知道的,是不是?」 小楊面色大變,他終於低下頭說:「我們到警局去時,我看到文思停泊著的車子的方向與我抵步初見時不同,車子移動過。」 是文思,他終於取回錄映帶,解決了這個問題。 小楊站起來,「我會到警局去,你們不必押我,希望不是文思。」他失魂落魄地去開門。 大門一打開,我們看到彭世玉,他後面還跟著左淑東。 彭律師並不認識左淑東,她伸手推開彭,先進屋子來,小楊趁這個空樓檔要離開,左淑東硬是拉住不讓他走。 姬娜連忙擋在我面前,阿張給彭律師一個眼色,他們兩坐在門口。 小楊急道:「淑東小姐,你放開我。」 左淑東呆木地說:「你們都不要走,聽我說。」 她的臉又化好妝,雪白如面譜,陰森森沒有人氣。 她又有什麼話要說,不都在執法者面前說盡了嗎? 「你們懷疑文思是不是?才不是他,是我。韻娜,你一直聽見我要殺死滕海圻,我巴不得他死,是我,我設計約他到老地方,殺死他,一把火燒掉所有的證據。」左淑東激動地說。 我一點也不相信她,看看彭世玉,又看看阿張,他們也不相信。她還有什麼辦法約滕海圻出來,他才不會聽她的,這個可憐的女人。 彭世玉說:「我查過,白天鵝酒吧中有一百人以上,證明你爛醉如泥,一步都沒離開過。」 左淑東激動地說:「所有醉酒的女人都一樣,他們知道什麼?」 彭世玉冷冷地說:「湯圓小王也不知道其中分別?」 左淑東呆住。我發覺彭世玉知道得真多。 過一會兒她說:「我有罪,我真的有罪。」 彭世玉過來開門,「你們都到教堂去懺悔吧,請,王韻娜需要休息。」 左淑東拉住我,「求你相信我,我才是殺人犯!」 我憐憫她,「你不是到醫生處檢查去了?怎麼又出來?」 彭世玉毫不給她面子,「驗過無事,醫院才不收留她,像她這種懂得發洩又嫁禍於人的女人,才不愁生神經病。」 我驚駭於彭律師的口才。 左淑東的面色發綠,一言不發地離開。 彭律師大力拍上門。 「這女人在警局說的廢話,足以使非法治社會中十個疑犯判極刑。」他非常惱怒。 「她很可憐,算了吧。」我擺擺手。 「你說她可憐?」彭律師笑道,「她可不承認,她認為你比她更可憐。」 「也許她是對的,我們都很可憐。」 大家都很唏噓。 我問彭世玉,「警方幾時來鎖我走?」 「警方不是胡亂鎖人的,他們也得搜集證據,做廣泛調查。」他很溫和。 「還有誰呢?還不就是我。」我哭笑。 彭世玉說:「我不相信是你。」 姬娜在露台上說:「看,那是左文思。」 我抬起頭。 「他又站在那盞路燈下。」姬娜一臉的詫異。 「真是他?」我走到露台去。 「當然,我對他的身型再熟沒有,經過那次他在樓下一站兩日兩夜,化成灰我也認得他。」 「他又來幹什麼?」 彭世玉說:「請叫他上來。」「我立刻下去。」 我趕著下樓,看見文思站在路燈下,我過去,叫他:「文思。」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轉過頭來,他並不是文思。 他長得像文思,但並不是文思。 姬娜還是看錯了。 那男孩子並不介意,他莫名奇妙地看著我,朝我聳聳肩。 真像,長得真像。 「對不起。」我囁嚅地說,轉身走。 上得樓,姬娜來開門,充滿歉意,「對不起,他一轉過頭來與你說話,我就知道他不是文思。」 我不出聲,靜靜坐下。 姬娜蹲下來,「你想見他?我去找他來。」 「不用找,他真的來了。」 阿張在露台上說。 姬挪瞪他一眼,「連我都看錯人,你又怎麼會知道是他?」 「因為他抬起頭,正面朝上看,此刻他正在過馬路,他三分鐘內要按鈴了。」 我走到露台看下去,已經見不到他。 大家都靜靜地等待。 尤其是姬娜,如果時間到了門鈴不響,她就要阿張好看。 但門鈴終於響起來,很短促,像一聲嗚咽。 我第一個走過去開門。 文思。 果然是他。他終於來了。 他恢復溫文,很鎮靜的樣子,微笑說:「每個人都在等我?」 真的,真好像每個人都在等他。文思穿得不合情理的整齊,燈芯絨西裝一向是他的愛好,配無懈可擊的毛線領帶與鯨皮鞋。 「韻娜,我想與你說幾句話。」他很溫文。 我回憶到第一次在「雲裳服裝」見到他的情形。 我說:「我們睡房裡去說。」 他向姬娜眨眨眼。他居然還有這種心情。 我詫異於他在一夜之間有這麼大的變化,他扮演沒事人的角色比我還成功。 到了寢室,他把床上的被褥推過一旁,像是要坐下來,終於沒有。他仍然站著,雙手插在口袋中,我等他開口,誰知他立刻開門見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