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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亦舒 外國人到底是外國人,立即笑道:「幸運的你。」 芳契不甘示弱,也笑答:「是我知道。」 關永實沒有再說下去,他看著她,「來,我送你回去。」 「我送你才真,你喝多了。」 她知道那個地方,車子駛到,永實在隔壁盹著。 芳契搖搖頭,她早知道他不能喝。 「永實,永實。」 她輕輕搖他,他睜開眼睛,似不勝酒力,含糊他說:「謝謝你。」朝她擺擺手說再見。 他下車,走到屋前,掏出鎖匙,然後晃兩晃,慢慢扶著門滑下,躺在門階前,他喝醉了。 芳契歎口氣人下車去扶他,出盡九牛二虎之力,只拉動一條手臂。 芳契只得先把大門打開,然後一寸一寸這樣把關永實拖進去,明天,小關一定會發覺右臂長出幾公分來。 芳契鎖上門,喘氣,幸虧現在年輕力壯,否則更加吃不消。 她再叫他,「永實,永實,上床去睡。」 他動都不動。 芳契把他拉到地毯中央,用一隻墊子枕著他的頭,替他脫掉鞋子,解松領口,找來一條毯子,蓋著他。 她想走,又怕他需要照顧,終於回到臥室,倒在床上,倦極而眠。 關永實先醒來,頭痛,口渴,渾身說不出的難過,他自地毯上掙扎起身,先跌跌撞撞到廚房開了罐著前汁灌下肚去,再用冷水洗臉,才想起昨夜的事。 由小阿囡扶他進屋?倒難為她了。 他並不知道臥室有人,他想好好淋一個熱水浴,推開房門才看到小阿囡和衣躺在床上。 要命,他跌足,芳契會怎麼想?他真怕她會怪罪下來,說好叫他照顧小女孩,反而叫小孩照顧他,況且,她又偏偏躺他床上。 小關的頭簡直痛得要裂開來。 他看著熟睡的女孩,臉上沒有殘妝,清新一如早上初綻的蓮花,永實猜她只有十多二十歲,昨夜好不冒昧,竟然把她拖到酒吧去,這孩子恐怕中學尚未畢業,給她家長知道兩人都要捱罵。 他取過毛巾,輕輕走進浴室,把水調得相當熱,從頂到腳淋了十多分鐘。 披上浴袍出來,床上的小阿囡已經不見了。 她在廚房出現,「早。」 關永實不敢看她,「快與你阿姨聯絡,莫叫她擔心。」 芳契遞杯濃茶給他醒酒。 永實拿起杯子,又重重放下。「我真掛念她,根本不應把這件事拖這麼久,女子無論多麼聰明能幹,總希望男性主動。」 只有芳契明白他說些什麼。 他懇求芳契,「請她出來見我。」 芳契點點頭,「我試試看。」 這次他會擁抱她,不讓她再走。 芳契取過大衣手袋,預備離開。 「我送你。」怎麼可以兩個人進屋任由女方在早上獨自離去,他不是那樣的人。 清晨,道路仍靜,紅綠燈前只有他們一輛車子。 第一線陽光永遠是溫柔的,關永實覺得這女孩子臉上彷彿要折射出晶瑩的光來,他忍不住問:「像你這樣年輕,真是好吧?」 芳契一時不知他在說誰,「嗯?」想起來了,才說,「呵,是。」卻並不熱衷。 既然擁有,何必炫耀。 關永實已經不記得極端年輕的感覺,十多歲,才剛剛成長,肩膀也許還會繼續寬,身量可能也會再高一點點,剛剛定形,卻不能加以塑造…… 關永實說:「好好摸索清楚你要走的道路方向,不要浪費任何一年一月。」 芳契問:「你呢,你有沒有浪費過時間?」 他笑:「沒有,我是一個吝嗇的人。」 「也許,你在呂芳契身上誤費許多時間。」 「你錯了,我與她在一起度過的時間,每一分一秒都最最值得回味珍惜。」 芳契不語,她緊握著雙手。 小關看她一眼,這女孩,正經起來,蠻可愛,他就是受不了她的輕狂。 他接著說:「你阿姨也不是浪費時間的人。」 芳契更說不出話來,太太太精明了,從來沒有悲過秋,傷過懷,從來不曾撥出時間來仰看牛郎織女星,也未試過專心戀愛。 同路國華走了一會兒,形勢一不對版,三下五除二,馬上退出,和平分手,之後,時間統統用在有益有建設性的事上。 關永實是她生活上唯一的調劑,現在想起來,只有他予她快樂,她感激地看他一眼。 車子到了。 芳契向他道別,「今晚我沒事做。」 小關說:「今晚大家都需要好好休息。」 他一直不鼓勵她,芳契無奈。 她口到樓上,同光與影聯絡。 她問:「有一件事令我存疑,我是否能夠多活十七年?」 光:「小姐,你的願望只是要一具年輕的身軀。」 「對不起,對不起。」 「不要緊,下次不要令我們為難。」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按門鐘。 芳契起座去觀察,只見門外站著司閽與警察。 「這是怎麼一回事?」 司閽簡單他說:「這個單位本來由一位呂芳契小姐居住,呂小姐忽然於數日前失蹤,並沒有跟任何人交代過,現在,這位自稱姓張的小姐搬了進來,同時佔用呂芳契的車子,我覺得太令人懷疑。」 第六章 芳契用手覆額。 警察禮貌地問:「張小姐,我能進來看看嗎?」 芳契指著警察,「你進來,他不可以。」真沒想到這個看門人會得赤膽忠心。 警察出示證件,進屋,坐下,客氣他說:「張小姐,請你解釋一下。」 芳契忽然覺得,一個人要消失,還真不是容易的事情。 她又一次把所有的證件攤開放在桌子上,「這是一個誤會,我就是呂芳契本人,你不信,可以撥到西區分局去問你的同事,他們檢驗過我的指模。」 警察猛地抬起頭來,他顯然聽過這個故事,呂芳契故事早已流傳。 他曾經譏笑同事無稽,此刻被他親睹奇跡女主角本人芳容,驚愕得他說不出話來。 過半晌,他用無線電話與西區分局聯絡過證實無誤,只得站起來告辭。 芳契為他開門,那司閽還未走,還站在門外等消息,看見警察出來,連忙補充資料:「呂小姐年約四十,是個中年婦女——」 芳契一聽,惡向膽邊生,霍地轉過身來,喝道:「胡說八道,呂芳契才沒有四十歲,你瞎了眼了!」 那司閽退後兩步。 警察同他說:「此處並無可疑。」他準備鳴金收兵。 四十歲,氣得芳契,無故在她頭上加添五六年,女人哪裡吃得了這種虧,差太遠了,就醫學上來說,三十四五歲婦女尚能安全生育,到了四十,希望與機會都微之又微,豈有此理,焉能相提並論。 拍上門,芳契猶自氣淋淋。 她問光與影:「你倆見過我,老老實實他說,我當時的外表看上去值幾歲?」 光躊躇一會兒,反門:「你指地球人的歲數?」 「不得混賴,請即清心直說。」 這一刻,影出來答:「現在你還問這種問題幹什麼;你看上去明明是個少女。」 「說!」芳契傷心得不得了。 「我們講聰明才智,外形又算老幾。」 「我當時看上去是否比真實年紀大?」 「你這個人也太固執了。」 芳契呆在電腦面前,原來是真的,原來她真的未老先衰,原來在別人眼中,她比實際年齡要蒼老。 「芳契,你現在總算如願以償了。」 芳契吐出一口氣,「是,你說得對。」每個人,包括警察叔叔在內,都接受她的新型,只除卻關永實。 影忽然問:「你許下這個願望,是為著自己,還是為了別人?」 芳契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為別人改變自己最划不來,到頭來你會發覺委屈太大,而且,人家對你的犧牲不一定表示欣賞。」 芳契一震,抬起頭來。 螢光幕上繼而打出一行字:「一切為自己,後果盈虧統統自負,才叫獨立。」 芳契答:「我誠然是為自己,到這個歲數還未曾學會自私自利,簡直不可思議。」 「我們將於明日離開地球。」 「一見如故,依依不捨。」 「芳契,但願你能夠找到你所要的幸福。」 「謝謝你。」 光與影離開之後,呂芳契就落單了。 她正在惆悵,公司找她,老闆要同她說話,開口便道:「芳契,你能不能回來公司一趟。」 「我的假期尚未完畢。」 「芳契,謠言滿天飛,」她笑,「我想見見你。」 「你也聽他們嚼蛆,是高敏吧?她從來不肯放過我。」 「所以我要先睹為快呀!你不肯到公司,我便親自到府上來拜訪你。」 芳契把一切都往後推,「明天下班時分我自動現身。」 她滿意了。 與眾不同是一隻苦果,人人都想擠上來一睹廬山真面目,評頭品足,希望得到一手資料,若不能滿足他們的話,一定會惹得怨聲載道。 芳契咳嗽一聲,開始寫她的讀詞:「呂芳契的特殊遺傳因子使我得到二度青春……」不對,太老套,誰會相信。這樣吧:「法蘭根斯坦博士把我改造——」,算了吧,更糟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