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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亦舒 他取過荷生的手袋,打開,把鎖匙放進去。 荷生怕他下不了台,打算過兩日才把鎖匙歸還。 烈戰勝建議,「我們一起午餐如何。」 「我已經約了人。」 荷生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他,讓烈戰勝知道,他行動也許太過激進。 他只得退一步說:「我送你回去。」 門階上有青苔,荷生走得小心翼翼,正在這個時候,有人伸出一隻手來扶她。 荷生抬起頭,好一個意外之喜,「言諾,你回來了。」 烈戰勝的意外程度並不下於荷生,他十分錯愕,沒想到言諾會擅自返來。 「烈先生,下午那個會,我已交給史提芬趙。」 烈戰勝問他:「你到這裡來幹什麼?」聲音中怒意可聞。 言諾一怔,「我來接荷生。」 「我不記得叫你來過這裡,荷生可以坐我的車子。」 荷生連忙說:「是我叫言諾來的,我一早約了他。」 她沒想到烈戰勝會同言諾起衝突,急急擋在兩個人當中。 她接著說:「言諾,我們走吧。」 她拉著他的手上車。 車子駛離之後,荷生才笑笑說:「恐怕要害你被老闆責罵了。」 言諾看她一眼,「你開玩笑,剛才那件事已經足夠令我丟掉工作。」 荷生意外,「那麼嚴重?」 言諾點點頭。 「那你不該造次。」 「我不放心你。」 「言諾,」荷生實在無法不感動,「我可以照顧自己。」 「烈火不這麼想。」 「對,他叫我與你結婚,你可知道比這更加荒謬的建議?」 「他知道他可以信任我。」 荷生忽然笑起來,「你們並不要我,你們要的只是我的孩子。」 言諾不出聲。 「我關心烈雲,請把她的事告訴我。」 「她認得我,還問我,荷生姐在何處?」 「言諾,我想跟她通話。」 「但是你要有心理準備,她只記得人,不記得事。」 是的,荷生黯然地笑,烈雲連快樂王子的燕子都記得。 「還有,烈先生不是輕易接受拒絕的人。」 這是言諾第一次談到烈戰勝的真面目,荷生靜待他說得更多。 「烈先生有非常強烈的佔有慾,成功本身便是不停佔有,知足的人往往止於某處,極難出人頭地,烈戰勝對事業對家人都要百分之百控制,他從來不會鼓勵烈火與烈雲努力事業,可見一斑,他的愛與恨,同樣熾熱。」 他的子女也像極了他。 第二天,荷生出去找工作。 她看到圖書館裡貼出招請臨時工的廣告已有一段時間。 荷生一出現,管理員如釋重負,「這是一份悶壞人的工作,希望你會做得久。」以往他們每星期換人。 把破損的書頁補起來,每小時的酬勞是十五元。 工作的環境倒是十分清靜優美,不久,工作人員習慣這個面貌清秀的東方少婦默默坐在一個角落努力操作。 言諾來看過她,並且玩笑地說:「別心急,做得太快,你會失業。」 其他人都以為他是荷生的愛侶。 荷生問:「烈先生有無責備你?」 言諾側著頭想一想,「沒有。」好像有某種預感。 荷生答:「那好,請你代我把這串鎖匙還給他,我不打算搬到那所房子裡去。」 言諾不語,他彷彿有點擔心,「據我所知,他不會在此刻放棄。」 言諾說得很對,過兩日,荷生抵達圖書館的時候,看到烈戰勝坐在她的位子上。 「早。」荷生說。 「你是乘公共車來的?」 「不,我步行,可以省一點。」 烈戰勝震驚地問:「你以為我會任你過這種生活?」 荷生坐下來,握住烈戰勝的手,「烈先生,你一直待我至好,一直給我自由,請不要在這個時候放棄對我的關懷。」 「你為什麼不聽我的安排?」 荷生正欲用最簡單的言語解釋她要獨立的意願,烈戰勝卻已經問她:「是受了言諾的影響吧,他一直在等機會。」 「不,不是他,你千萬不要誤會。」 「我一直以為你與他已一早沒有糾葛。」 荷生按住烈戰勝,「聽我說,這與言諾完全無關,我只想過自己的生活,你也已經默許我。」 「現在情況不一樣,荷生,把嬰兒給我,你可以走到天涯海角。」 荷生不置信地看著烈戰勝,她終於見到他專橫的一面。 「我不會把我的孩子交給任何人。」 「我不是任何人,我也不會任由你帶著孩子嫁到言家。」 「我不想再說下去,烈先生,我要開始工作。」 烈戰勝在盛怒中站起來,一手把桌上一大疊硬皮書掃到地上,靜寂的圖書館中發出震天的忽喇喇一聲巨響。 他說:「我不會就此罷手!」 眾人轉過頭來錯愕地張望。 烈戰勝已大步踏出,他身上大衣揚起,如一件張牙舞爪的巨氅,充滿逼力威脅感覺,他捲出大堂,大力拍上門。 荷生受了震盪,她跌坐在椅子上,突然感到胎動,她連忙說:「沒有事,別怕。」 工作人員前來問候:「你不要緊吧!」 荷生搖搖頭。 她慢慢蹲下,把書本逐一拾起。 荷生見過他炮製出來的人版,烈家三兄妹是最好的榜樣,她懷疑在他屋簷下難以有真正快樂的人存在。 這種不快會得互相傳染,荷生後悔態度太過強硬。 那天晚上,言諾來看她,一進門,他便說:「荷生,我有事與你商量。」 荷生奇道:「我也正想說這句話。」 「那麼你先講好了。」 「不,言諾,你請先。」 「荷生,烈先生要派我做一件事。」 荷生心一跳,「那是一件什麼樣古怪的事?」 「他要我護送烈雲返家。」 「可是烈雲尚在接受治療。」 「荷生,你想到些什麼,不妨與我直說。」 「我想到許多許多,很遠很遠,我像是忽然開竅,以前所不明白的細節,此刻一一解了開來。」 言諾臉色凝重。 「言諾,你試想一想,陳珊女士怎麼會讓烈雲返回琪園,她好不容易才把女兒帶出來。」 言諾抬起頭,沉吟良久,「烈先生說,他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荷生說:「這不算,我們每一個人都付出代價。」 言諾托住頭,「那又是為了什麼?」 「有人要你暫時離開此地。」 言諾笑起來,「我不懂,誰會施調虎離山之計?」 荷生看著言諾,「你不妨猜一猜。」 言諾終於說:「荷生,那是一個非常大膽的假設。」 「是嗎,吉諾,在你心底下,你敢說你從來沒有這樣懷疑過?」 言諾不出聲。 「他一直有個想法,我系受你唆擺,正如他一直以為,烈雲受著烈風擺佈一樣。」 言諾站起來,「荷生,你想得太多了。」 荷生說:「他並不容許前面有障礙存在,只是他沒有想到,在清除異己的時候,連帶犧牲了烈火與烈雲。」 言諾說:「我相信烈先生出自好意。」 荷生歎一口氣,他自幼尊敬烈戰勝,他信任他,也是人之常情。 若今日圖書館一幕沒有發生,荷生不會這樣煩惱,在烈戰勝的逼力下,她很自然要作出抗拒反應。 「烈先生現在要我聽令於他。」 言諾在狹小的客廳踱步,「他至少應該知道,夏荷生不是一個容易妥協的人。」 「真可惜,這個秘密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荷生笑。 「荷生,你需要休息,在圖書館裡,先挑童話故事修補,此刻你不適宜看推理偵探小說。」 荷生問:「你會不會去?」 吉諾考慮,「我會先瞭解一下真相。」 荷生把言諾送到門口。 言諾轉頭問:「醫生有沒有說是男孩還是女孩?」 荷生微笑,「重要嗎?」 「女嬰多可愛。」 荷生一直維持著那個笑容。 言諾一走,她便關熄燈火。 她知道有人在監視她的一舉一動,因為她身份特殊,因為她知道得太多。 自從認識烈火那一天開始,她就有這個感覺,現在證實並非因她多心。 言諾第二天一早就撥電話到麻省陳女士公館。 他要經過一番內心掙扎才能作出行動,以前,他從來沒有懷疑過烈戰勝。 他接到的指示是要在第二天下午抵達麻省陳府,自陳珊手中接走烈雲,回家旅程已經安排好。 陳宅的電話很快接通。 言諾要求陳珊女士說話。 那邊的管家卻道:「陳女士出了門。」 「她什麼時候離開?」 「你是哪一位?」 「我是烈戰勝先生助手。」 「陳女士出門就是為著到紐約與烈先生會合,許是班機延誤?」對方說:「你們可以查一查。」 言諾乘機問:「烈雲小姐可好?」 「她情況一如以前。」 「謝謝你。」 言諾輕輕放下電話。 陳珊根本不在家,怎麼會有人肯把烈雲交給他。 荷生起碼已經猜對了一半。 假如他依著指示準時抵達,必需留在當地,等烈雲的母親回來,那可能是一天,或許是兩天之後的事。 烈戰勝為何要調走他? 言諾深覺訝異。 當初,讓他過來陪著夏荷生,也是烈戰勝的主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