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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亦舒 「荷生,有時我替你擔心。」 荷生的鼻子一酸,連忙忍住。 言諾也知道他不方便多說,「保重。」 荷生把頭枕在雙臂上良久。 烈火並無登門道歉,也許他認為他沒有錯,但是在這樣的關係裡,誰愛誰多一點,誰就會自動認錯。 電話鈴尖銳地響起來。 是他,是烈火認錯來了。 「荷生,我是言諾,」他氣急敗壞,「烈雲不在琪園。」 荷生安慰他:「也許在逛街,也許約了朋友;言諾,你不過是替烈家打工,不必兼職保姆。」 言諾當然聽出諷刺之意,一聲不響便掛斷電話。 荷生覺得歉意,但無法控制情緒,早知這麼吃苦,就不該逞英雄與烈火闌翻,坐立不安真正難受。 她撇開一切上學去,下課時四處張望,沒人來接。 荷生坐在鐘樓下石階上好一會兒,太陽下山,天色漸暗,荷生只得打道回府。 她沒想到言諾與烈火兩個人在夏宅等她。 呵道歉還要人陪著來?荷生訝異,接著又感慨,三個人很久沒有約在一起見面了。 吉諾先沉不住氣,「荷生,烈雲不見了。」 荷生一呆。 「早上七點半自你這裡離開之後,沒有人見過她。」 荷生說:「還不到十二小時呢。」 「烈雲的體質比較差,她很少連接逗留在外邊超過三四個鐘頭。」言諾掏出手帕來抹汗。 荷生微微牽動嘴角,這並非身體不好,而是生活習慣嬌縱,反正有的是時間,上場完畢,自然要回家休息一下,轉個班,換件衣裳,再接下一場。 烈火背著他們,一聲不響。 小言又問荷生,「小雲有沒有跟你說,她要到哪裡去?」 荷生搖搖頭。 「她離開的時候,表情有無異樣?」 「我並無目睹她離去。」 「她一定跟你說過什麼。」 「言諾,你好像在審問我。」 言諾太忠於烈家,幼受庭訓,他自然而然地跟著父親的老路走,烈風說得也對,外人看來,烈火永遠像主子,而言諾,不自覺地拜了下風。 其實烈家需要的是人才,不是奴才,言諾滿腔熱誠竟予旁人一個完全相反的感覺,十分不幸。 這樣的形象一旦固定,他再也離不了烈氏機構,就像他父親一樣。 言諾接著說:「荷生,小雲自你這裡走脫,你要負一點責任。」 荷生見他一直釘著不放,便回他一句:「要追究責任,你還不是烈家的人。」 言諾十分震驚,他摹然發覺荷生變了,她不再是那個聽話的小師妹。 他轉過頭去跟烈火說:「對不起,我不得要領。」 烈火說:「我知道她在什麼地方,我會找她回來。」 他拂袖而去。 言諾說:「我希望小雲不是在烈風那裡。」 荷生轉過頭去,「你一直勸我不要介入烈家的私事,現在輪到我提出同樣的忠言,他們並不需要外人協助,這麼些年都過了,不見得到今日才需要我同你來做諸葛亮。」 言諾低下頭,過良久,才說:「我也是為朋友。」 但過分熱心,便似只看門大。 荷生說:「我們都猜對了,小雲一定在烈風處。」 她站起來送客,言諾一時卻沒有離去的意思。 「聽說你功課退步了。」 荷生莞爾,「是。」 「會畢業嗎?」 「言之過早。」 荷生已經無話可說。 她肯定了一件事,時光倒流,她也會再一次離開言諾,現在她清楚知道他絕對不是她要的那個人。 荷生不再內疚。 「對了,」她說,「聯絡到小雲,給我一個消息。」 言諾沉默一會兒,只得告辭。 夏太太自書房出來,「不再有復合的希望?」 荷生詫異地問:「母親你為何如此高估言諾?」 「我希望有人照顧你。」 「誰照顧誰還不知道呢。」荷生歎口氣。 「你口氣老練許多。」 「經一事,長一智,這幾個月來我的確長大了。」 「那麼,你認為同烈火做朋友是適當的選擇?」 荷生笑笑。 夏太太吁出一口氣,「也許這只是你們的遊戲,倒叫我這個旁觀者緊張得透不過氣來。」 遊戲? 荷生沒想到母親有這麼幽默。 她把功課翻出來追補,在她這種年齡,讀課文一目十行,永誌不忘,書本頁數刷刷翻過,念文科就有這點好處,荷生一下子溫習到深夜,手邊一卷巧克力餅乾吃得只剩碎末。 電話鈴響了,她母親探頭進來,喜悅地問:「改邪歸正?」 荷生索性讓母親高興到底,「無論是誰,說我不在家。」 過一會兒夏太太進來說,「不管用,那位先生知道你沒出去。」 是誰這麼霸道? 人在不在家是另外一個問題,不願意聽電話被人逼著去聽又是另外一回事。 「是烈火嗎?」 「不,是他父親。」 荷生大大的意外,「噫,他找我有什麼事。」 她合上書本,走到客廳,也不開燈,一取起話筒,那邊就說:「夏小姐?我有急事要見你,請你立即下樓來。」 「烈先生你在何處?」 「府上樓下。」 「五分鐘。」 荷生急忙取過長大衣披在運動衫上,取過鎖匙開門下樓。 烈戰勝站在車子邊等她,見到荷生,替她打開車門,荷生剛坐好,他便把一張字條交到荷生手中。 荷生知道非同小可,急忙打開看,字條只有三行字,用英文打出來,一眼就看通,荷生一下子像墮入冰窖裡,雙手顫抖。 烈戰勝沉著地說:「你是最後見到烈雲的人。」 荷生說不出話來。 「我已通知警方。」 「但是——」 「我生平不受恐嚇。」烈戰勝的聲音沉著而鎮定。 荷生再次攤開紙條閱讀上面的句子:令嬡在我們手中,切勿報警,贖人條款容後通知。 烈戰勝低聲說:「你毋須內疚,小雲最後出現在什麼地方並不重要,但我希望你提供線索。」 他把車子停在路邊。 烈戰勝出示一塊布料,「小雲是否穿著這件衣裳?」 料子在領口部分剪出,她早就注意到烈雲只穿一個牌子的服裝,昨天烈雲換下衣服,由她替她掛好,差些兒便要歎息有些人竟可花五個位數字置一件常服穿著,沒想到今天就發生這樣的事。 「小雲可有異樣的表示?」 「小雲平常的舉止都一直是異常人。」 烈戰勝不出聲,過一會兒,他們背後駛來一輛車子,車頭燈閃兩下,停在附近,有人下車,走近來,俯下身子,出示警方證件,「這位是夏小姐吧,希望你能把當晚的細節說一說。」 荷生驚怖過度,呆著一張臉,作不得聲。 「夏小姐,請你與我們合作。」 烈戰勝忙道:「慢慢來,她同我說也是一樣。」 便衣探員催說:「烈先生,我們要爭取時間及線索。」 「我知道,被綁架的是小女。」 探員只得退下。 過一會兒,烈戰勝低聲問:「你可否把詳情告訴我?」 荷生看著他,不知從何說起。 烈戰勝取出一隻銀製扁酒壺,「喝一口白蘭地。」 荷生佩服他的鎮定,打開蓋子,喝了一口酒。 「要是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找一個地方坐下來慢慢講,」不過,他看看後面的車子,「他們會在附近。」 荷生終於開口,「烈雲昨晚約在九時許來到我家……」 荷生有驚人的攝影記憶,心細如塵,烈戰勝聽了她的敘述,猶如親自在場一般。 在這樣的要緊關頭,荷生仍替烈雲隱瞞著若干秘密,由始至終,沒有提到烈風這個人名。 稍後,荷生也明白到,她這樣做,也並非純粹為著烈雲,在這種時刻,於烈戰勝跟前,提到他所不喜悅的人,是十分不智的行為。原來,荷生感喟地發覺,她像所有人一樣,不敢令烈戰勝不高興。 烈戰勝聽畢,對荷生說:「我現在送你回家休息,請勿跟任何人說起這件事。」 「烈火在哪裡?」 「他在琪園等消息。」 「我能否到琪國陪他?」 「我認為暫時沒有這個必要。」 「需要我的時候請立即通知我。」 「謝謝你。」 他的聲音始終沒有透露過一絲驚惶、失措、慌忙。 恐懼是會傳染的,烈戰勝一直維持著冷靜。 他駕車把荷生送回家,看著她上樓,才緩緩離去。 荷生整夜對著功課發呆,天亮的時候,她把書本掃到地下,走到街上去散心。 馬路上已有不少行人,匆忙間荷生只覺迎面而來的女孩子,個個都似烈雲,荷生掩住臉,一個踉蹌,除些摔跤,幸虧有好心人扶住她。 荷生睜開眼,見是個穿白色校服的女學生,大眼尖臉,她緊握住人家的手,「烈雲?」 那女孩錯愕地摔開她離去。 荷生歎一口氣,搶到一部街車,坐上去,關上門。 她對司機說出一個地址。 荷生想去那個地方看看。 計程車停在烈家那幢小別墅前。 荷生下了車,按過鈴,沒有人應,便兜到後園,輕易自廚房半開的氣窗爬了進去。 屋內靜寂一片。 三間睡房收拾得十分乾淨,荷生兜一個圈子,回到廚房,做一杯茶,喝一口,坐下沉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