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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頁     葉雯    


  3早來的秋風催黃了夏枝的鮮綠,還來不及記憶夏艷各款動人的風情,秋月就以絕美淒涼的姿態,高掛在菊月寒露的中天。秋來是旅人感傷落寞的時節,也是每個不快樂的靈魂,黯淡銷魂的季節。

  校園裡的枝枝葉葉,敵不過秋來的蕭索,落滿了一地濃濃的秋愁。偶爾隨風揚起,漫天飛舞,像煞天女撥散的花絮,每朵飄零,都像征一個未完的夢。

  夢!接替勞勃瑞福,新上任的歷史先生說:

  「高三生不應該有夢。白日夢如果做太多了,將來只有淪落到補習班癡人說夢。」同學聽了吃吃笑,台上的先生也頗為得意自己的創見。

  人究竟算不算是薄情的動物?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勞勃瑞福的這些人的記憶中就煙消雲散。當初那些熱烈,那些癡迷,隨著勞勃瑞福的離開,就此幻化成空,轉而投注在另一種新鮮上。這也算是另一種仕海浮沉吧?一代新人換舊人!

  勞勃瑞福飄洋過海而來的信上說:月是故鄉圓,不過倒真的是異鄉的大。末了,問我好不好?

  好,很好,非常好。我笑出淚來,在信上這樣回答。勞勃瑞福啊——我很想念他陽光一般燦爛的笑容。

  可是我最想念的還是裴健雄。暑假以來,我茫然失措於荒涼混沌的心緒中,對裴健雄冷淡而疏離。

  暑假的時日,他天天等不到我的人影,開學多日來,我又游移不定。雖然他仍舊任教我們教學,但是除了課堂上相遇,多數的日子,我又游離在自己虛無的世界中,而忽視他的存在。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對我包容還是修養太好,他一點也不質問我對他的冷落。

  或許他對我的熱烈變淡了。宛香玉終究不是世間男子輕易抗拒得了的女子。

  胡柔柔並不因為宛香玉和裴健雄的傳言而對我的敵意稍滅。看見我,臉上始終掛著一抹微微冷冷的笑。也許她本來就討厭我,而不是因為裴健雄的緣故。我想她對裴健雄,大概也只是夏日閒夢一場;夢醒了便了無牽掛。真奇怪啊!人類的情感!愛恨憎怨可以來得那麼強烈,也可以消失得那麼徹底!

  倒是玫瑰和冬瓜亂關心我和裴健雄之間的發展。偏生我不擅於訴說自己的傳奇,惹得玫瑰罵我:

  「從沒看過像你這麼笨的人,連戀愛都不會談!」

  罵得可真傳神!這種話唯有她洪玫瑰才想得出的,罵得出口。

  「不提這些了。」冬瓜在一旁等玫瑰罵夠了才開口:

  「說真的,閔懷椿,你有沒有想過找個補習班什麼的?你那個數學——畢竟高三了,再不加油就來不及了。」

  「冬瓜你窮緊張什麼!」玫瑰快嘴插播說:

  「人家閔懷椿她媽咪早幫她請了家教。還是A大的呢!」

  冬瓜投來詢問的眼光。

  我苦笑著:

  「那傢伙早八百年前就不教了。也好,省得我成天面對XY,煩都煩死了!」

  「那要不要跟我們一道?這個老師是省中的,教得還不錯,條理分明的。」

  「再說吧!」我看著地板:

  「反正時間還早,我也不急。」

  「隨你!只怕你到時飲恨長城,抱著磚頭大唱南陽街小夜曲——」死玫瑰就是嘴壞惹人嫌。

  我捶了她一拳說:

  「洪玫瑰你少烏鴉嘴。」

  她叫痛,賭氣不理我。我將椅子一拐,身子探到她座位旁。

  「玫瑰,別忘了,生氣快老細胞死得快,皺紋也就生得快!」

  玫瑰瞪我一眼,用力一推,我重心不穩,連人帶椅摔倒在地上。還好皮厚,除了手肘隱隱作痛外,大致都還算完全。玫瑰忙不連迭跟我道歉,我笑了笑不以為意。玫瑰就是這點粗魯,搞不好那天怎麼死在她手上都不知道。話雖這麼說,每次她鬧彆扭使性子時,我總還是忘了小心提防!

  上課鐘響了,第八堂國文課。國文先生襲唐裝,顧盼自如的踏進教室。我心底暗暗喝采,好一個英俊風流的人物!

  國文先生也是新學期才到任的,儒家忠實的信徒。若換做在古代,該是個名符其實的「儒生」。那神采,那氣質,舉手投足都充分流露出讀書人的溫文儒雅。只可惜我們這些羅卜頭被孔子曰盂子雲給整慘了,提不起勁欣賞什麼儒者的風華。

  例如玫瑰,每背一篇論語,默寫一篇孟子,就罵一聲「死儒家」。玫瑰喜歡用「死」字誇張地表示某種情緒,算是一種口頭禪。比如她頂討厭一位頹廢派電影小生,每回我和冬瓜談起他,她就呱呱亂叫「你們這些死頹廢派的」。

  冬瓜倒挺欣賞國文先生玉樹臨風的英姿,說他是古今少見的「偉男子」。是有一點太誇張了,不過,情這一字之所以如此狹隘,就是因為它的獨斷。

  至於我,我是挺討厭儒家的.不過我對國文先生倒沒什麼成見,好歹井水不犯河水。再說,聯考考的就是這些東西,哪天我笑傲江湖,怎麼算,功勞都有他一份。

  現在他正講授著孟子,低沉的嗓音隱著一股不喻的魔魅,聲聲打動我們這些求知的靈魂。

  人與人之間的波動真是奇妙。國文先生怎麼看,風範、氣宇、學識,甚至皮相,都是絕世的才子美男,可是不知為什麼,就是撼動不了我的心弦,覺得他不過是世間諸色尋常的男子之一。然而一班的才女許凰芝卻暗戀他癡狂。

  也許我們各處在不同的頻率,無法震盪交流的波動,所以彼此的世界自成獨立的漩渦,而旋轉出各自的天地。黑暗的邊界阻撓我們的互動,冥廣的宇宙分離漩渦的吸引,所以我們各成互不帶電的游離電子,即便擦身而過也不會產生碰撞的火花。

  也許吧!人與人之間的波動應是這樣的奇妙。所以頻率相近的結成有緣的親友之族,頻率回異的則積壓自互為陌路。總該是這樣吧!

  嗯,總該是這樣吧!看著國文先生,我每每有這樣的想法。否則,我既是有情生,又如何不對他動情?否則,何以世界千千萬萬的人,就只有那樣一些些的人和我相遇且相逢?

  那麼,我和裴健雄該是頻率相互交纏的有情人?想到這裡,我不禁臉紅,眼光不經意掠過窗外,赫然接收到裴健雄吟吟的笑。只是,他的笑不是對我的,他正倚著樓牆,神情專注,注視著他身旁那個月神柳態的宛香玉。

  我悄悄收回目光,假裝沒看到窗外的景觀。這時已經快下課了,有些班級早放牛吃草,同學也開始騷動不安於座。國文先生見狀。宣佈下課,然後請我上台。

  「閔懷椿,我相信你是一個想像力豐富、很有創見的人。但是,既然為文《論禮》,你是不是能稍壓仰住自己的想像,安份規矩的寫作。你這樣,我實在不知如何下筆批改。」國文先生攤開我的作文簿,神情微有一絲苦惱,帶著商量的語氣望著我。

  我探眼望了簿子一眼,嘴角微微一揚。那篇〈論禮〉,我總共只寫了三行。第一行開宗明義說「禮」只是些束縛人心、毫無建樹的東西。第二行說「禮」不過是某些野心家用來提高身份,製造階級意識的工具。第三行總結「禮」是殘害自由心靈最大的禍害。

  國文先生把簿子合上遞給我,意思很明顯。我歎口氣,無奈地接過來:

  「好吧!我重寫就是了。」

  和他作對對我沒什麼好處,實在沒有必要自找麻煩,何況,他這也算是為我好。只是我仍然不明白,為文不就為了抒發思想嗎?禁忌這麼多,倒不如用抄的算了。聯考是科學的延伸固然沒錯,我更相信作文考項是種變相的八股余害。

  我走回座位,慢慢收拾書包。冬瓜和玫瑰補習班有課先走了。瞄一眼窗外,裴健雄還在,宛香玉也還在。

  我呆坐了半響,才慢吞吞地離開教室,靜靜地走到裴健雄跟前,朝宛香玉笑了笑。

  宛香玉看我一眼,微笑點頭,然後跟裴健雄說再見,蓮步輕移,風情款款,如弱柳迎風搖曳招展。

  「很漂亮!溫柔嫵媚,一身的女人味。光是看背影,就想像得出那種款款的風姿。」我看著宛香玉的背影,心有點酸。

  「的確是很美。」裴健雄把眼光調回落在我身上。「請你吃飯好不好?好久沒在一起了,老是等不到你的人,你到底在忙些什麼?」

  裴健雄這幾句話,輕描淡寫的,算是抱怨嗎?

  我低著頭,避重就輕:

  「忙著唸書啊!」

  「是嗎?」他打鼻子哼出聲來:

  「這麼用功!念到全班倒數第三。」

  我不搭腔,快步走著。可是裴健雄身高腿長,跨出一步抵我三步,情形反倒變成我追趕著他似的。

  惜惜雙人魚掃校*尋愛*小說製作室走到路口,他攔輛車子,粗魯地把我推進車裡,緊接著我身邊坐進來。一坐定就對我大聲吼叫:

  「說啊!你究竟在忙些什麼?」口氣蠻橫又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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