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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亦舒 分明是有過爭執。 要命,這三個女孩子還得擠在一間房裡共渡一段日子,如何是好? 沈太太不禁暗暗著急。 尹白尹白你千萬要為父母爭一口氣。 台青一疊聲說累,進房去淋浴休息,描紅在廚房吃冰淇淋,尹白躺在書房裡,三女居然沒有成墟,反而靜寂一片。 沈太太才不去理她們的閒事,樂得耳根清靜。 在多年教書生涯中,小孩子吵架,她見得多了,小孩子的心理,她也懂得一點,總而言之,見怪不怪,其怪不怪,其怪自敗。 果然,隔不了多久,描紅便過去向尹白道歉,台青沒睡著,出來訕兩句,當下含糊地言歸於好。 尹白自幼習慣獨處一室,凡是旅行都要租一個單人房,所以該晚是最後睡著的一個。 描紅己睡了一覺,朦朧間睜眼,看見尹白站在窗前,便輕輕問:「在想什麼?」 尹白轉過頭來,笑笑答:「這樣鬧哄哄日子真容易過。」 描紅點點頭,「是的,根本無暇去想人生大道理。」 「想來也無益,華人深信其理,故此天天打鑼敲鼓地過。」 台青轉一個身。 尹白說:「睡吧。」 第七章 第二天,台青與描紅在研究粵語發音,一邊講一邊笑,和好如初。 尹白聽見她們說:「咪野,即什麼東西咪野,多古怪,匪夷所思。」 「還有亨朋冷,」台青笑,「即統統,全部的意思,亨朋冷交給我,亨朋冷聽我說,亨朋冷不是好人。」 台青瞇起眼睛,側側身,學一個風騷樣,嬌聲嬌氣地問:「咪野丫?」 她們真懂得化腐朽為神奇,化沉悶為樂趣。 描紅與台青兩人可樂不離手,尹白懷念黑松沙示,但喝的是黑咖啡。 從抽屜底尹白找到了幾把當年乘涼用的舊扇子,不管式樣,孔明扇團扇摺扇一視同仁,三姐妹拿著扇子裝模作樣一字排開跳起舞來。一邊還唱著流行曲:「送上萬千溫柔,半醉新月,良夜未深透,人生如一夢,難計緣去來,盡賀這晚相逢……」 電話來了,尹白去接,對方清晰地聽到鶯聲嚦嚦,樂聲悠揚,不由得神往。 「什麼好節目?」 呵是韓明生君。 尹白還來不及解釋,韓明生已經聽到女孩子在唱「真癡假情,亦是一樣笑容,醉柳映月嬌也羞,今宵願陪君,醉酒共同飲」,接著是銀鈴般的笑聲。 韓明生笑說:「看樣子你的姐姐妹妹全部來了。」 尹白笑,「才來兩位罷了,若真的都到齊了,可組織歌舞團走埠巡迴演出。」 「叫什麼名字?」 「中華齊格飛。」尹白笑。 「聽說上海最早的歌舞團叫梅花。」 「不是叫明月嗎?」 「敢不敢叫長城歌舞團?」 「豈敢豈敢。」 「團長不會有空出來吧?」 「對不起,走不開。」 韓明生不服氣,「你們始終要結婚生子,各自成家的。」 尹白不受激將之法,「十年後或許。」 韓明生改為恐嚇,「嘿,當心你妹妹們不聲不響棄你而去,剩下你一人做老姑婆。」 尹白一點不怕,只是笑。 韓明生一顆心被她笑得又軟又酥。 「這樣吧,」韓明生說:「我請她們喝咖啡,大家一起出來。」 尹白也學乖了,「我們一向單獨行動。」 「那麼你一個人赴約,半小時後我在樓下等你。」 「好的。」 尹白放下電話,又操弄一下舞步,便推說有事,換件衣服外出。 稍後台青也接了一通電話,亦跟著出門。 只剩下描紅一個人坐在客堂裡把玩扇子,哼著適才的曲子。 沈太太看見,笑著說:「真沒良心,丟了你一個人?」 描紅轉過頭來,「嬸嬸,請過來。」 「有沒有想家?」 描紅點點頭。 「到了那邊接上功課就好了。」 「真希望早點去。」 「不一定呵,在香港先受一下西方文化洗禮,自有好處。」 「嬸嬸,尹白與台青都有自己的家,獨我寄人籬下。」 沈太太笑道:「你不該這樣見外,莫非要我把尹白派到北京去替你。」 描紅笑了。 「一家人三個女兒並不多,你別多心。」 「祖母問我還回不回去。」 「你怎麼個打算?」 「我不知道,說不上來,見一步走一步罷了。」 沈太太安慰她,「人人上午不知下午的事,上天有安排。」 「嬸嬸,到了加拿大,我仍跟你住。」 「好好好,四個房間,任你挑選,不過你二叔的意思是——」 「嬸嬸。」 沈太太笑,「行,只要你高興,不過你二叔的房子才大才美呢,地段也高貴。」 描紅搖搖頭。 還是香港家庭比較適合她,一向與內地有接觸有瞭解,再說,香港人的靈活彈性舉世聞名,從尹白身上不知可以學到多少。 「不過,」沈太太叮囑:「千萬不要懷有偏見歧視。」 描紅答:「我明白。」 「也不要介意偏見歧視。」 「謝謝嬸母忠告。」 尹白稍後就回來了,手上提著點水果。 她笑說:「人家問我拿照片看,這才想起,我們三人根本沒有好好合照,不如明天就到照相館去。」 描紅的學生上門來,有她忙的,尹白不去打擾。 三人當中,台青無疑最享福,她父親財雄勢厚,人未到,已經買好房子汽車在那邊,相形之下,連尹白都幾乎患起自憐症來,不要說是描紅了。 這次台青轉校,看樣子她父母要一直陪到入學才肯走,屆時偌大房子,想必要找家務助理,尹白看過台青的一雙手,水蔥似,柔若無骨,摸不到關節,但願她懂得燒開水。 問尹白疼哪一個多些,當然是描紅,台青擁有太多太多,堪稱是個幸運兒。 台青回來的時候天已黑透,描紅還在書房與學生糾纏,尹白捧冰茶進去給描紅,台青看見,嚷著要。 尹白問:「你去撒哈拉來?」 台青把姐姐拉到一旁,「我去見紀敦木了。」 這根本在尹白意料之中。 看到台青如此為難,尹白索性問:「你喜歡他?」 台青十分煩惱,「我不知道。」 尹白倒相信她,少女往往不懂得自己的心,不然怎麼會那麼容易被異性乘虛而入。 本來尹白可以給台青幾句忠告,只是此刻身份尷尬,不便置評。 紀君的手段當然勝過台青學校裡那些小男生多多,那干小青年懂什麼,大不了一輛機車跑天下,頂多冰室裡喝杯木瓜牛乳,西門町搶張黃牛票而且。 紀君條件學識大大不同,尹白當然比誰都清楚。 台青對尹白說:「姐姐,我很抱歉。」 「台青,他跟我是很普通的朋友,只不過我認識他在先,你別放在心上。」況且,尹白微微一笑,真的要搶,不見得立即可分勝負。 台青坐下來,輕輕歎口氣。 尹白笑了,妹妹好似六十年代文藝小說裡那冰清玉潔的女主角,一旦遇到她生命中的混世魔王,一點辦法都沒有,只盼望到後花園去燒香祝禱上天保佑。 描紅這時恰把小學生送出來,無意聽見台青幽幽地說:「我該不該接受紀君的追求呢。」 她關上門,忍不住說:「你怎麼可以問姐姐你該不該接受姐姐男朋友的追求?你為什麼不問姐姐你該不該剝姐姐的皮來做大衣?」 台青跳起來,「描紅,你再歪曲事實,我必不放過你。」 不愛紅裝愛武裝? 尹白歎口氣,「何物紀敦木,我們三姐妹意為他鬩牆。」 台青走到描紅面前,「你向姐姐道歉。」 尹白:「我不需要任何人向我道歉。」 描紅伸手推開台青,「你咄咄逼人。」 尹白見她動手,連忙擋在中央,她快,台青也快,一手剛好推在尹白肩上。 描紅冷笑,「還打姐姐呢。」 到這個時候,尹白也明白了,描紅實在多多少少是妒忌台青生活豐足矜貴一如暖房中的花蕾,故意借題發揮來挫她的銳氣。 台青哭起來,去扭打描紅,描紅一甩手,把尹白推後三步,尹白絆倒茶几,摔在沙發上,描紅來扶她,被台青一掀,二人一齊倒在尹白身上,尹白痛得流下淚來,只怕肋骨不保, 描紅見打老鼠反而傷了玉瓶兒,一時情急,亦哭起來,這一場眼淚已經壓抑長久,一發不可收拾。 沈太太當然聽見這一場大鬧,她一貫不聞不問,一視同仁,無謂偏幫哪一個,坐在房中不動。 尹白見比上一次鬧得更凶,不知如何收拾。 幸虧沈先生應酬完畢返來,看見三個女孩子滾在一堆,還以為是玩,笑問。「捧角?」 三人這才一個個掙扎起來。 第二天,三個不瞅不睬,電視節目中恰巧播放女子泥將摔角,描紅覺得新鮮奇突,看了一會兒,才記得昨夜三姐妹才上演過同類型的好戲,不覺尷尬起來,只聽得尹白冷笑一聲,台青亦低下頭。 稍後尹白要出去,台青追上說:「姐姐,我想你陪我去買一部打字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