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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亦舒 說得真好,祖琪黯然垂頭,她買了三本作家著作,請他簽名。 作家抬頭看到祖琪,怔住,「噫!」他說:「你像是拙作的女主角走出書來。」 祖琪見他當面讚她,不禁靦慜。 她問他:「一個人的外貌可是比內心重要?」 「不,首先得有一顆善良的心。」 祖琪點點頭,「謝謝你的忠告。」 「不客氣。」他去為其它讀者簽名。 祖琪問職員:「馮先生在嗎?」 「馮先生在閣樓會客室。」 這幾天冷落了他,祖琪想作出補償。 會客室裡有兩間小小會議室,其中一間房門虛掩,是在這裡嗎?祖琪聽見說話的聲音。 她已走到門前,覺得不宜偷聽別人談話,便速速轉身。 但是,房內兩人對白已經鑽進她的耳朵。 ——「你要結婚了。」是一個年輕男子。 「嗯。」那是馮仕苗的聲音。 「真沒想到你會結婚。」 「我自己也沒想到。」 「車禍以後,滿以為你會大徹大悟,掙脫枷鎖,忠於自己,不再虛偽,誰知,你挑了相反的道路走。」 祖琪在會客室的梳化坐下來。 她知道他們說的話,與她有極之密切的關係。 「不久將來,你將生兒育女,說不定,陪著保母帶著子女去貴族幼兒園輪候報名,做盡一些俗世中俗事,不過,你父母最高興。」 「可能。」 那不知名男子忽然飲泣,祖琪嚇一大跳。 只聽得馮仕苗說:「別沮喪,家人不是一直希望你出外升學嗎?」 漸漸,那人情緒平復下來。 「你不必為我前途設想,馮仕苗,我富裕過你百倍,我的名氣大你千倍。」 馮仕苗輕輕說:「你說的都是真的。」 那人說:「我走了。」 會議室的門打開,一個極其英俊高大的年輕人走出來,祖琪看著他,他卻沒有看到任何人,低著頭走出去。 祖琪認識他,他是城內最著名的男演員。 到這個時候,祖琪再笨,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她想站起來離開是非之地,可是雙腿發軟,不聽使喚。 一次又一次受挫折,叫她懊惱得抬不起頭來。 這時,會議室門再一次推開,馮仕苗走出來,他一眼看到祖琪。 「祖琪,」他意外驚訝地走到她面前,「你幾時來的?」 祖琪張開嘴,說不出話來。 馮君明白了,輕輕在她身邊坐下。 這時,有夥計走進來,「馮先生,你在這裡——」馮仕苗揚揚手叫他走。 職員退下去。 他問:「你都知道了?」 祖琪點點頭。 「你可願意接受我?」 祖琪看著他,「我對任何人沒有歧視。」 「我知道你會明白,你自己也經歷不少事,所以會瞭解我的處境。」 祖琪忽然很幽默,「是,我倆堪稱難兄難弟。」 原來,這是他挑選她的主要原因:因為她經驗豐富。 祖琪覺得自己是睜眼瞎子,有眼無珠。 「祖琪——」所以他急於要結婚。 所以他父母看見他帶女友回家是那樣高興,沒有多餘要求。 「我都想過了,祖琪,讓我們去註冊吧,我向你保證,我會做一個好丈夫。」 祖琪雙腿漸漸可以活動,她搓揉著雙膝,呵!以後再也不想穿裙子,如果今日穿的是長褲,至少可以掙扎著站起來。 她歎口氣,「我累了,我想回家休息。」 馮仕苗看著她,「祖琪——」祖琪不想多講,取起手袋,走出門去。 幸虧今日無意中知道了事情的底蘊,日子愈久,愈是難纏。 每個人都有秘密,每個人的心,都是天底下最黑暗的地方。 祖琪叫車回家。 一進家門就找止痛藥,太陽穴似中了槍似的,每次呼吸都痛得想嘔吐。 傭人迎上來說:「郁先生找過你。」 祖琪揚揚手。 她走進臥室,倒在床上,這時,才緩緩落下淚來。 「祖璋,」她輕輕說:「我們兄妹是否受到詛咒?」 祖琪覺得眼花,只得閉上眼睛休息。 一定睡了很久,傭人進來好幾次輕輕推她,「小姐,小姐,肚子餓否?」她怕小姐睡不醒,祖琪一轉身,傭人又放心走開,隔一會兒再來。祖琪在深夜才醒,一點胃口也無,只覺口渴,她在廚房找到冰凍啤酒,開了一瓶飲盡。 「給我一瓶。」 祖琪嚇一跳,看到郁滿堂站在門口。 「咦,你自出自入,算是什麼?」 「傭人說你睡了十多小時,像是昏迷,十分擔心。」 「我明日就把這個傭工辭退。」 「你沒事吧?」 「我無恙,你請打道回府。」 「祖琪,坐下,我有話說。」 「郁先生,你不是閒人,為何在此浪費時間,你不如金睛火眼去盯牢市場變化。」 「祖琪,你是真心討厭我?」他歎息。 祖琪不出聲。 「為什麼,是因為我長得醜?」 祖琪看著他緩緩說:「我不至於是那樣膚淺的人。」 「你們一家都是俊男美女,兩個兄弟站出來宛如玉樹臨風。」 「不,郁先生,你並不醜,你做事有魄力,不計細節,手段大方,你有男子氣概。」 郁滿堂第一次聽到祖琪稱讚他,感慨萬千,又是高興,又忍不住辛酸,孩子都已三歲,他才有機會與她坐下來談話。 他問:「那是為著什麼厭惡我?」 「你真想知道?」 「請一吐為快。」 「是你那種氣焰,一種生意人特有的惡濁,以為金錢萬歲,自那日你握著屋契走進來,就有叫人難忍不可一世的表情——」郁滿堂跳起來,摸著自己的面孔,「怎麼會,不可能,我沒有那個意思。」 祖琪說下去:「你有錢,你買下一切:買買買,房子汽車珠寶,聲譽名銜博士學位,朋友女人傭人,金錢萬歲,你說,你有什麼不是買回來。」 郁滿堂一額頭是汗,「祖琪,所有資本主義商業社會都如此運作,你怎可怪我。」 祖琪悲哀地低下頭,「對,是我自己先在身上掛個出售招牌走到你跟前。」 「祖琪,丈夫照顧妻子生活是天經地義的事,你要是覺得閒著無聊,可以學做生意,說不定比我賺得多。」 「郁先生,你真會開玩笑。」 「祖琪,事在人為,創辦E灣網上拍賣公司賺了一億美金的老闆正是名家庭主婦。還有,最新暢銷書作者,寫《亨利寶塔歷險記》共銷八百萬冊那位女士,兩年前還在英國領福利金度日。」 祖琪忽然笑了:「多謝鼓勵。」 「如不想做事,清閒也是福氣,無論你怎麼看我,我始終覺得女人應受保護愛惜。」 大家把心底話講出來,舒服不少。 半晌,郁滿堂說:「不過,我會檢討我的嘴臉。」 祖琪吁出一口氣。夜深,靜寂得連掉一根針都聽得見。 幸虧冰箱裡有的是冰凍德國啤酒,兩個人一下子喝掉半打。 祖琪輕輕問:「楊綺德女士呢?」 「你還記得她名字。」 祖琪哼一聲。 「她早已離開公司到寰亞機構辦公。」 「她們夠能幹,一下子三級跳,名利雙收。」 這時,郁滿堂凝視她。 祖琪怪不自在,「看什麼,我自知魚尾紋一大堆。」 郁滿堂卻說:「就猜你已經知道馮君身份。」 祖琪震盪,「你怎麼曉得?」 「祖琪,這不是一宗秘密,馮君也沒有刻意隱瞞,社交圈很多人都心中有數,是你特別天真,又不懂得留意蛛絲馬𤂌。」 半晌,祖琪自嘲:「是,見有個把追求者,樂得眼睛都花了。」 「要是真的喜歡他,其實可以放開懷抱。」 「哪裡有喜歡到那個地步。」 「有些女士不介意男伴這種過去。」 「她們也許另有苦衷。」 郁滿堂又開一瓶啤酒。 祖琪說:「我,只愛自己。」 郁滿堂忽然說:「不見得,假如有子彈射向祖琛祖璋或是弟弟,你必定會不加思索飛身去擋。」 祖琪張大了嘴,他真瞭解她。 「你只是沒找到值得愛的男人。」 他放下瓶子站起來,取過外套。 祖琪說:「喝多了不要駕車,叫司機來接。」 「這麼晚了,不好叫醒人家。」 「我送你。」 郁滿堂笑,「真是孩子氣,你喝得比我還多。」 「那麼,在梳化上睡一覺。」 「謝謝照顧。」 祖琪呆半晌才說:「郁先生,沒想到同你聊天可以推心置腹。」 郁滿堂卻說:「這些許本事也不能感動你。」 他倒在梳化上,呼嚕呼嚕扯起鼻鼾來。 祖琪睡了大半天,這時清醒了,無事可做。 郁滿堂的手提電話響起來,祖琪順手把它關掉,喃喃說:「又不是塌了高樓。」她回到臥室去。 祖琪整晚看電視上演的舊戲,天蒙亮,聽到有汽車駛進私家路來。 她下樓去看個究竟,只見司機氣急敗壞說:「太太,郁先生是否在這裡,公司遭人縱火,我們到處找他。」 祖琪嚇一大跳,哎唷,真不該把電話全關上,她連忙去喚郁滿堂,他轉身醒來,看到祖琪,一時像是不知身在何處,伸手握住她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