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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亦舒 祖琪沒有接過,她以後都不打算再來。 她輕輕走出書店,乘車離去。 祖琪對所有不愉快事都善忘,一轉身,已經丟開這事。 那一邊,在店裡,那男子卻在責怪夥計。 「怎可叫人家小姐脫衣搜身。」 「不不,她自動合作。」 「那是人家圓通,真正難得。」 「有目擊者說是一名少年撬開玻璃櫃取走一套電子遊戲機。」 那人剛想息事寧人,忽然看到櫃𡟜上有一件東西。 那是一隻胭脂盒子,考究地用黑絲絨套子袋著。 他拾起它,輕輕取出看。 盒子用玫瑰色K金製造,鑲岅琅,分明是件西洋古董,打開,裡邊裝淡紫色胭脂,帶股淡淡香氣。 他怔住,到什麼地方去找她歸還這件私人對像? 接著,他發覺絲絨套子裡有一張薄薄卡片,原來是一個牙醫的約會紙:彭祖琪,三月三十日中午十二時。 他如獲至寶,立刻跑上寫字樓,撥電話到牙醫診所追查。 診所看護的答案:「是,我們的確有這位客人,但是未經同意,不能透露他人地址電話。」 他又查電話簿,但並無彭祖琪登記。 他又不捨得把盒子交到診所去待領。是,不捨得,這個沿自佛偈,無法英譯的形容詞竟貼切地描繪了他的心情。 他震驚了,迅速放下胭脂盒,當它是一塊烙鐵。 彭祖琪根本不知道她丟了東西。 這種玩意兒她整個抽屜裝得x滿滿,時時流失,根本無所謂。 約會仍然不斷,許多邀請,帖子一疊疊寄到,要去的話,一天可以跑幾次。 祖琪在人群中有意無意尋找具可能性的人物,總是一無所獲。 他們的襯衫太花,頭髮過油,要不面白無鬚,要不男權至上,還有,雖無過犯,說話無味。 她同祖琛說:「現在,才知道你同祖璋是多麼難能可貴。」 祖琛說:「還有郁滿堂呢,他不拘小節,疏爽大方,也是個瀟灑的鬚眉男子。」 祖琪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 「有些人的好處,要慢慢發掘。」 「祖琛,你總是幫著郁。」 「是,我與他性格背景完全不同,但我欣賞他。」 「你許久沒有同他碰頭了,他現在經營賭場。」她把前夫的情況說一次。 祖琛說:「你我不是生意人,也許他們身不由主。」 祖琪笑了,仍然站在他那邊。 祖琛忽然問:「同渡邊那筆,終於結束了?」 祖琪默認。 「有人在雪梨見過他,他仍在大學教書。」祖琪不出聲。 「祖琪,勸一個女子守婦道並非封建,實是為了她福利著想。」 「是,是。」 祖琛聽到她敷衍的意思,不禁好笑。 「我看到志一照片,他眉宇間有點像祖璋。」 「是,像足舅舅。」再寒暄幾句,談話便告一段落。 彭家的電話一向響個不停,祖琪從不親自接聽。 那天下午,門鈴一響,進來一個小小人兒,口齒清晰地高聲問:「媽,在哪裡,我找媽媽。」 祖琪定睛一看,嚇一大跳,「咦,弟弟,你怎麼會說話了?」 保母笑說:「我們也覺訝異。」 祖琪蹲下,輕輕同他說:「你還會說什麼?」 保母提醒他:「床前明月光。」 那兩歲不足的孩子把那首著名的五言詩背誦出來。 祖琪笑得流淚,「還懂什麼?」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祖琪一聽,忙說:「這首不好,太悲傷了。」 接著,他跑上跑下玩耍,活潑調皮。 保母追著阻止,祖琪說:「你去吃點心,休息一下,別管他。」 祖琪愈看他愈覺得他似小小祖璋,十分歡喜。 孩子已經近兩歲了,她才有點做母親的喜悅。 那天,志一在母親家裡逗留了很久。 郁滿堂不放心,打電話來問:「弟弟仍在你處?」 「是,跟園丁學種花。」 「那豈非一身泥?」 「不怕,洗乾淨了才回家。」 「像我,」郁滿堂忽然感慨自嘲:「一腳泥。」 祖琪說:「放心好了,他會回家吃飯。」 可是弟弟玩累了,洗完澡,不肯走,發一陣脾氣,睡熟後,才由保母抱著讓司機接走。 他一出門,屋裡頓時靜下來,連傭人們都悵然若失。 片刻,門鈴又響。 第六章 傭人不知多高興,「一定是他們忘記什麼。」奔出去開門。 在門前說半晌,使得祖琪問:「誰?」她親自走過去看。 門外站著一個陌生年輕男人。 他也看到了她,立刻說:「彭小姐,我是第一書店的馮仕苗。」 祖琪茫然看著他,她記憶裡完全沒有這個人。 馮君咳嗽一聲,取出一隻小小絲絨袋子,「彭小姐,那次,你在敝店留下這個,我特來歸還。」 祖琪一看,正是她的胭脂盒,可是,怎麼會在一個書店東主的手裡! 馮仕苗見祖琪完全想不起來,有點氣餒。 幸虧祖琪說:「請進來說話。」 她順手接過盒子,放在一邊。 馮君一看,懊悔不已,早知不送回來也罷,原來,她一點也不在乎。 祖琪笑說:「第一書店我時時去,它在都會是一個傳奇,是沙漠中的綠洲。」 一聽到這樣的讚美,馮仕苗又覺沒有來錯,心裡喜滋滋。 「為什麼叫第一呢?」彷彿不夠謙厚。 「咦,顧客第一呀。」原來如此,這又不同。 「真是一家好書店,學生流連、打躉、瀏覽,全部歡迎,很難做得到。」 「他們才是將來基本顧客。」說著臉紅了。 沒想到這位標緻的小姐對他的書店高度評價。 祖琪又說:「當初,大家都不看好一家佔地兩萬平方呎,請顧客坐著喝咖啡的書店。」 他笑,「家父也那麼想,說明假使失敗,永無機會。」 祖琪不由得欽佩起來。 他忍不住說下去:「家裡做的是另一種生意。」 祖琪一時好奇,「那又是什麼?」 「玩具,最獲利的是豆袋娃娃。」 「呵,我也有光顧。」 馮君平易近人,本身背景又多采多姿,話題不絕,祖琪這一陣子寂寥,有人陪著說話,求之不得,因此把他留住,一下子暮色合攏。 傭人輕輕來問人客是否在家吃飯。 祖琪晶瑩雙眼看著馮君。 馮君說:「打擾了。」他受寵若驚。 祖琪覺得他衣著舒適大方,因打理自己生意,不用西服煌然,十分瀟灑;他膚色健康,剪了平頭,神情儒雅,坐在那裡,驟眼看,以為是祖琛。 她喜歡他。 馮君坐到飯桌才訝異,「只你一人?」 祖琪一聽,不禁黯然,「是,」她回答:「父母兄長,統統不在這世上。」 馮君張開嘴,又合攏,無限憐惜。 「對,」祖琪問:「你怎樣找到我?」 馮君忽然說:「這城能有多大,真想找一個人,一定找得到。」 他對人的心理十分瞭解。 有人居然說,相愛而要分手,最最痛苦;真正相愛,怎會分手?當然是愛得不夠,否則,大可死在一起,永不分離。 決心要做的事,泰半做得到。 祖琪閒閒問他:「你可有家室?」這次,她學聰明了。 「我未婚。」 祖琪又問:「為什麼?像你那樣的人才,應該多異性仰慕。」 他忽然靦慜,「我不知道。」 祖琪一看時間,不早了,總不能把陌生客人留到深夜,那不合規矩。 馮仕苗也知道到了時間極限,一定要告辭,他站起來。 祖琪送他到門口,側著頭想一想,「後天吧,五時正請來喝茶,跟著晚飯。」 他點頭應允。 合上門,祖琪又看到馮君帶來歸還的那只胭脂盒,奇怪,是幾時失去的?仍然沒有記憶。 也真虧他無憑無據找上門來送還。 她見過他嗎?也不肯定。 他不是那種在人群中一眼可以看得見的矚目人物,他中等身材,低調,需要額外留神才會愈來愈欣賞。 那一個晚上,祖琪沒有喝酒,也睡得很好。 第二天,她親自吩咐廚子做菜:「清炒菠菜,醉轉彎,糖醋魚……」 廚子笑問:「客人是滬籍?」 「呵,不知道,」祖琪很高興,「但是他全不像廣東人。」 傭人放下報紙,祖琪打開,經濟版頭條是「華府嚴懲壟斷,司法部窮追猛打,微軟股價急跌四美元。」 祖琪想一想,拿起電話,聯絡郁滿堂。電話響了很久,祖琪剛想放下,他卻親自來聽。 「咦,祖祺,怎麼是你,有什麼事?」 「我見微軟急跌,不知可有影響。」 他笑,「難得你注意到民生,那已是昨天的事。」 「有損失嗎?」 「還好其它科技股站穩,」他停一停,「祖琪,多謝你關心。」 他那邊人聲沸騰,顯然忙得不可開交,祖琪識趣,「改天再談吧。」 掛上電話,祖琪想了一想,繼續讀報。正在享受清晨悠閒,忽然傭人匆匆來報告。 「小姐,廚子不舒服,想告一天假。」 祖琪跳起來,「剛才還是好好的。」 「他突然絞肚痛,司機已送他去看醫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