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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亦舒    


  「不,翠芝,你是個優異生,至於我,我太貪玩,姿勢欠佳,有點兒惡形惡狀,最終,可能交不出論文。」

  「你同我放心,五十歲都不用擔心,醫生會幫你。」

  兩個小女孩進來找媽媽,菲菲她在母親耳畔嘀咕半晌,扭扭腰,又頓頓足。

  「有煩惱嗎?」雋芝微笑問。

  「唉,女人亙古至今的大難題:穿什麼好呢,幼兒園下週末居然舉行化妝校舞會,菲菲為此煩惱良久,扮作一隻小鳥,還是一朵花?我真不知該到何處去替她置道具服裝。」

  雋芝一聽,大樂,「到雋姨這邊來,雋姨有辦法。」

  「噯,我怎麼沒想到,雋芝,你本行是服裝設計。」

  「菲菲,你要扮小飛俠,還是阿拉伯公主,抑或小鳳仙,還有,阿里巴巴可好?」

  菲菲當然識貨,感動之除,一下子伏到阿姨懷中。

  翠芝領著:「人生觀一下子變了,不再虐待我的女兒了。」

  雋芝緊緊摟住小菲菲,喃喃說:「裝扮妥當,先要在我面前唱歌跳舞,拍照留念。」

  菲菲一直點頭,什麼都答應。

  雋芝深深太息一聲。

  第二天,易沛充來看女友。

  一進門,見並無白色誇張大花籃,心頭略安。

  「看大姐夫給我們寄來什麼。」他拿著一隻牛皮紙信封。

  雋芝精神一振,「大姐好嗎?」

  「奇跡兒胖了近一公斤,情況良好,此刻希望祝氏夫婦會得復合。」

  雋芝笑笑,有這種必要嗎,她很明白大姐二姐的脾性,同她自己一樣,倔強如牛,不知遺傳自父親還是母親。

  母親,呵母親,雋芝的心又溫柔地牽動一下。

  易沛充做了兩杯咖啡,遞一杯給雋芝,色香味恰到好處,老朋友就是這點好。

  雋芝問:「老祝那奸人寄什麼東西來?」

  「非常有趣的資料。」

  「咄,他搞得出什麼花樣。」雋芝不喜歡這個姐夫。

  「你記得我們在醫院陪掖芝嗎?主診醫生見我們坐立不安,喚我們進電腦室,做了一個簡單測試遊戲,結果出來了,」他揚揚信封,「就在這裡。」

  雋芝說:「雅興不淺,是什麼遊戲?」

  「我把你與我的照片送進電腦,推測我們的孩子長相如何,醫院收一筆費用,撥入津貼。」

  雋芝整個人愣住,「什麼,我同你,唐雋芝與易沛充的孩子?」

  「是。」易沛充笑咪咪。

  雋芝說:「有照片嗎?」

  「有,從零歲到二十歲的照片都有。」

  「快給我看?」

  太驚人了,這簡直是大預言,電腦竟可預測一個未生兒零歲至二十歲的長相。

  易沛充打開信封,取出厚厚一疊質料.「不可能百分百準確,但的確根據我同你臉型五官來推測。」

  雋芝取過照片,自第一張看起,呵,初生兒小小圓面孔像足易沛充,眼睛鼻子都合規格,不大標緻,但是十分可愛,如果這真是唐雋芝的孩子,唐雋芝已萬二分滿意。

  雋芝淚盈於睫。

  沛充說:「電腦指出我同你五官其實十分相似,故此孩子的相貌不難預測。」

  「他是男是女?」

  「我喜歡女兒,她是女孩。」

  雋芝看第二張照片,她長大了一點.笑容滿面,活潑健康,眼神中有一絲頑皮神色,雋芝心如刀割,放下照片:「世上根本沒有這個人。」

  沛充詫異,「雋芝,這不過是一項推測遊戲。」

  「太私人了,我吃不消。」

  沛充沒想到雋芝反應如此強烈,欲收起照片,雋芝又不給,她好奇。

  抽出第三張照片一看,唐雋芝愣住了。

  小小女孩已長有一頭濃密頭髮,眼睛同雋芝一模樣。圓圓鼻子承繼自易沛充,使雋芝吃驚的是,她一早已經見過這小女孩。

  這正是那個在夢中,叫雋芝抱她上燈塔的幼女。

  雋芝混身寒毛豎起來,照片啪一聲跌落地上。

  沛充連忙說:「雋芝,你沒有不舒服吧。」

  雋芝抬起頭,囡囡,囡囡是她的女兒,她竟在夢中看到了未生兒,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不可思議。

  雋芝輕輕問:「易沛充,如果你有女兒,乳名叫什麼?」

  沛充笑了,「寶寶,或是貝貝,家母幼時叫囡囡,你如不反對,就叫囡囡。」

  雋芝瞠目結舌,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

  她一直弄不清楚夢中幼女是誰,倒處查詢,現在真相大白,小女孩原來是唐雋芝的女兒。

  不不不,這一切都是巧合,雋芝掩起面孔。

  「看,」易沛充說:「看她二十歲的外貌。」那部電腦,真正非同小可。

  照片裡的少女精神奕奕,臉容秀美,雋芝凝視,愛不釋手.彷彿廿多年真的一晃眼經已過去,囡囡長大成人,雋芝忍不住問:「她功課好嗎,念哪一科?」

  易沛充忍不住放肆地發揮他的想像力:「她是天文物理博士,剛將她發現的第一顆新星獻給父親。」

  「母親。」雋芝抗議。

  「雙親。」易沛充過一步。

  雋芝憧憬,「她有沒有對象?」

  「還沒有,她像她父母親般選擇晚婚。」

  雋芝忽然之間比一般母親更像一個母親,焦急地說:「什麼,連談得來的男朋友也好?那多寂寞,只有月亮星星作伴是不行的,我難道沒有介紹計健樂給她?」

  說到此處,才驀然想起,易囡囡尚未出生,不禁氣餒。

  易沛充笑,「雋芝,讓我們結婚吧。」

  到這個時候,唐雋芝也承認結婚彷彿是唯一的道路真理生命。

  「你得先聽聽我的醫生怎麼說。」

  她把易沛充帶到醫務所去,兩人坦坦誠誠,面對現實。

  醫生說:「唐小姐手術後情況相當良好,易先生,如果你願意接受檢查,答案可以更加肯定,不過,即使完全正常的夫婦,也有可能不育。」

  易沛充很豁達,「那是天意。」

  醫生說:「恭喜你倆。」

  離開醫務所的時候,雋芝說:「婚後一年不見功效,大可以離婚,我不會拖累你一世。」

  易沛充詫異地看看她.嘖嘖稱奇:「真沒想到你俄羅斯話說得那樣好了,是常常練習的原因吧。」

  你看,世上原本沒有好人。

  換區儷伶一樣,雋芝辦事採取低調手法,她不是怕萬一事情不成人家取笑,而是壓根兒認為一切私事與人無尤,至怕人七咀八舌加插意見,順得哥倩失嫂意,最後總有事後諸葛偏咀曰:看,不聽老人言,吃苦在眼前。奇是奇在專門有一事無成,田園荒蕪人士振振有辭,做督導員指點他人如何為家庭事業努力。

  他們選擇旅行結婚。

  雋芝身體逐漸康復,創傷丟在腦後。

  猛地想起,她忙,人也忙,好一陣子沒聽到郭凌志的消息,那英俊浚小生近況不知如何。

  趁空檔上製衣廠跑一次。

  到了人家地頭,發覺物是人非。

  接待雋芝的是位年輕小姐,滿臉笑容,胸有成竹,「我叫王馬利,現在由我暫代郭凌志的位置,唐小姐,歡迎大駕光臨,久間大名,如雷灌耳。」

  雋芝見大家都是年輕人,不同她假客套.開門見山地奇問:「小郭到什麼地方去了?」

  王馬利笑笑,「問得好,唐小姐,他失蹤到倫敦去了。」

  雋芝一聽倫敦兩字,心念一動。

  王馬利說下去;「據說,他與當年大學裡的舊愛重逢,身心皆不由己,追隨她身置事業不顧,去處理生命中更重要的事宜,藝術家是浪漫的多,信焉。」

  雋芝將前因後果銜接在一起,得到一幅很完整的圖書。

  「此行去得匆忙,可能來不及通知親友,」王馬利抱怨:「公司被他搞得傷透腦筋,他願意賠償,但我們要的是他的人,他的創念,百忙中只得退了一步又一步,准他停薪留職,癡癡等他回來。」

  雋芝笑道..「貴公司可愛才如命.真沒話說。.」」。、、

  王馬利也笑,「只難為了我這等無才小人物呢。」

  恁地謙虛,若非才情並茂,怎麼說得出上面一番話來,雋芝自歎弗如。

  「唐小姐,你找他是公事還是私事?」.

  「半公半私,他叫我設計童量裝—」

  王馬利驚喜過度,直站起來問:「有圖樣嗎?」

  「暫時只有夏季幾個圖樣。」

  「謝謝你,唐小姐,我們求之不得,我馬上叫人草擬合同,送到府上,圖樣可否留我這裡?」

  反正已經帶來了,王馬利又如許熱倩,雋芝便聳聳肩。

  她倆又談了一些細節,雋芝在告辭時有點累。

  開會這件事好似比賽攝魂大法,這次顯然唐雋芝略略落了下風,功力受損,故此覺得疲倦。

  唉,在家獨力創作已有一段日子,已不慣與人角力,精力技巧大不如前。

  抑或驟然聽到郭凌志赴英消息,受了震盪,以致分心?

  他連再見也沒有說便一走了之。

  而唐雋芝還一向認為她在他心目中是有些地位的。

  走到半路,雋芝笑了,她同他簡直是半斤八兩,旗鼓相當,已決定結婚,她又何嘗想過知會他一聲?

  可見兩人一般涼簿。

  他在她與易沛充感情矛盾期扮演了一個解悶的角色,如此而已,也是個聰明人,當然知道進退,郭凌志不能夠一直在別人的故事裡進進出出,直至年老色衰,故收他一接到屬於自己的劇本,馬上尋求發展機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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