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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亦舒 從前他會動手,女孩子多數不介意,振川並不是個猥瑣的人。 但這一次他可不敢冒險。 林振川,你對柏如瑛,可真的與眾不同啊。回到寫字樓,從辦公桌百忙中抬頭,他對自己那麼說。 一整個下午都忘不了白皙後頸上那縷秀髮。 奇怪,他完全接受她,那些古怪的異能,也彷彿合情合理,不以為奇。 振川記得有一位朋友,認識性情剛烈的女孩,她脾氣異常急躁,旁人頗為側目,但朋友卻認為她有真性情,難能可貴,非常愛她。 倘若覺得伴侶有什麼不妥,那即是愛得不夠,否則定能連缺憾一齊包涵,化腐朽為神奇。 振川要遲到了。 他收拾東西剛要離開辦公室,大哥進來,大吐苦水,董事怪下罪來,責他領導無方。 振川只得給他十五分鐘。 然後勇敢而鎮定地說:「我約了女朋友。」不卑不亢,何用說對不起,他又沒錯。 反而是大哥向他致歉。上司也是人,不是獨角獸,合作辦事,毋須屈膝。 振川立刻致電柏宅解釋。 到街上,他原想買些水果,店門已關,不想遲上加遲,只得空手。 禮物也落伍了,這本是追女孩儀式中不可缺少的道具,但現今都無所謂追求不追求,志同道合便可走在一起,配合社會節奏,省時省力。 再說下去,連羅曼史都已經死亡。 前些日子,振川在晚宴中聽到一些癡迷纏綿拖了十五年的愛情故事,他絲毫沒有感動,且認為非常老土,肉麻無比,當時馬上想:「太過浪費,何不下定決心,排除患難?」 過時了,彼時令你落淚的事,如今不屑一顧。 根本沒有人注意他沒帶禮物。 除了如瑛母女,振川還看到上次見過的那位醫生。 由柏太太介紹,「這位是容醫生,我們家老朋友。」 振川瞪大眼,醫生姓容,很難說是喜劇抑或悲劇,他努力控制面部表情。 如瑛向他擠擠眼。 雖是便飯,小菜精美,招呼周到。 柏太太非常尊重振川,且很討好他。 喝咖啡時,如瑛低聲同振川說:「我媽現在當我是有殘疾的人,希望你接受我,她感恩不盡。」 振川白她一眼,怪她太過自嘲。 但柏伯母確有那種意思。 容醫生走近,咳嗽一聲,他說:「振川,我們見過。」 「是,在門口那次。」 柏太太叫女兒,「瑛兒,我一個胸針掉了,幫忙找一找。」 很明顯地調走如瑛。 振川馬上知道容醫生有話同他說。 果然,他坐到振川身邊,「如瑛說認識你有一段日子了。」 三天算不算?一日如三秋,振川微笑,「頗長一段日子。」 「如瑛的事,你全知道?」 「知道,每一個細節。」 容醫生放心,沉吟一下,又說:「車子失事之後,她心神有點恍惚。」 「有嗎?我不覺得。」 容醫生看他一眼,「她母親勸她進療養院,她不肯,那天晚上你也在,她大發脾氣,拿東西摔我,停電時起碼有兩隻杯子飛到我額角上。」他下意識伸手揉一揉。 振川幾經艱苦才忍得住不把咖啡噴出來。 容醫生喃喃說:「她告訴柏太太,她有超人能力,她可以預知未來,我認為只有勸她進醫院休養治療,你說是不是?」 振川忍得幾乎內傷,無暇作答。 「柏太大傷心極了,可憐的如瑛,想得太多,太過聰明。」 振川吁出一口氣。 「你會照顧她嗎?柏太太想知道。」 振川毫不猶疑回答:「我會。」 「你肯定?這是需要一點耐心的。」 振川簡單地又說一遍,「我會。」 容醫生真正鬆弛下來,拍拍振川肩膀,表示激賞。 他走開,如瑛過來,「他同你說些什麼?」 「猜。」 「我同他溝通很有困難。」 「他是個老好人。」 「追求我母親,卻想把我送進精神病院去,還說是好人?」 振川微笑,「他不會再提這件事。」 如瑛懷疑,「你們達成協議?」 「是,他做中間人,伯母已將你賣給我。」 如瑛靦腆地笑,振川終於忍不住,右手不聽控制,撥了撥她的秀髮。做成這件事,他心安了。 如瑛沒有閃避。 她說:「靠你,我擺脫母親,也擺脫醫生。」 他倆笑起來。 稍後如瑛送振川出門口。 振川抬頭,看到長明燈,問:「燈泡如何破滅?」 「我尖叫,到某一個音符,震裂玻璃。」 振川看看調皮的她,搖頭,「我不相信。」 如瑛雙臂抱在胸前,笑吟吟。 「明天你做什麼?」 「還不是同今天一樣。」 振川注意到柏太太與容醫生自樓上的窗戶偷窺他倆的動靜。 他微笑,告訴如瑛:「不要回頭,有人密切注意我們行蹤。」 如瑛也笑,「我知道,躲在右邊紗簾後面,是不是?」 振川溫和地說:「原來你腦後長著眼睛,一隻還是兩隻?」 「你好像一點兒都不怕。」 「怕?」振川想到《聖經》裡說的,上帝是愛,愛沒有懼怕。「三隻眼不錯哇,用只帳篷遮住你,一塊錢看一看。」 如瑛知道他留戀著胡扯不肯分手,於是轉身進屋,「再見。」她說。 「明天見,」振川想想又補一句,「天天見。」 星期天,振川整天在家,好好鬆弛,坐在他最喜歡的角落,欣賞長窗外的風景。 太陽鑽出來,不知名的小鳥為了表示欣賞,唱亮了整個黃昏。 振川吩咐老區為他做了小棠菜燜獅子頭,預備吃三碗蓬萊白米飯。 剛擱著雙腿在欣賞敏紐軒演奏拉維爾的吉卜賽狂想曲,大門轟轟轟地響起來。 嚇得振川整個人彈跳起來,跑出去看個究竟。 門外站著孫竟成,這個混球,他似乎不知道作為一個訪客,最方便及適當的行為是伸手按門鈴,他這個討厭鬼,每次非得手腳並用不可。 振川打開了門,瞪他一眼,「什麼事?」 「要緊事。」竟成用手帕擦著汗。 「你有什麼要緊事。」 「真有的,不騙你。」 振川比什麼時候都討厭這位老同學,不用問,都知道,完全是因為柏如瑛的緣故。 振川略黨內疚。 認識柏小姐才十來天,與孫竟成是大半生的老友,厚此薄彼,實在說不過去,算了,聽聽這人有什麼話要說也好。 「什麼事?說吧。」 孫竟成斟出老酒,邊喝邊喘息,像是有一隻吊睛白額虎在門外等他。 「振川,我要結婚了。」 振川「哎呀」一聲。 「結婚,」他拉住孫竟成,「同誰?」 這樣的人居然也有點忸怩,「同一位你不認識的小姐。」 「不是柏如瑛?」 「當然不是她。」 振川鬆一口氣,這就好了,他倆關係正式告一段落。 「可是,振川,我怕。」 振川沒好氣,「怕新娘子吃了你可是?」 孫竟成鬼鬼祟祟地說:「怕柏如瑛難為我,妒忌的女人往往迷失本性,狀若癲癇,她會不會對我不利?」 振川受不了他,答道:「會,你還記得霍小玉的故事嗎?在你洞房花燭夜,她會取你的狗命。」 孫某臉色大變,「振川,別開玩笑。」 「竟成,你同人家分手有多久,這麼快就宣佈結婚,叫人家顏面何存?」 「這我也知道。」 「明知故犯。」 「所以來求你,振川。」 「這與我何關?」 「你好人做到底,振川,你替我把帖子交給她。」 孫竟成自懷中取出兩張喜帖,放在書桌上。 振川不出聲,如瑛要是知道了,不知傷心到什麼地步。 竟成委屈地說:「我總不能為柏如瑛做和尚呀。」 振川心一動,問他:「你認識這位小姐多久?」 竟成一時沒有防範,脫口而出,「也有三個月了。」 被振川猜中,「你故意找借口撤掉柏如瑛。」 「借口,」竟成反問,「難道我所說的,不是真的?」 振川諷刺他:「真,當然真,在一百年前,你的舉證足以使她被判活活燒死。」 孫竟成沉默很久很久,「柏如瑛性格太過剛強,不適合我。」他終於說出老實話,「人是有權變心的。你不原諒我?振川。」 「你何須人原宥,竟成。」 「我的新娘像只依人小鳥,你會喜歡她的。」 不會,振川想,永遠不會,因為她令如瑛傷心。 「你可相信緣分?我與柏如瑛,到此為止,請你勸她不要為難我。」 「我不認為她會。」 「振川……」竟成嚅嚅,「也許,她會下蠱?」 振川一口茶直噴出來,咳嗽不已。 竟成在一旁:「你不要以為這是沒有可能的事。」 振川拚命搖頭,「她即使懂得這門深奧的學問,也不會花時間精力拿你作試驗。」 竟成一呆,「你保證?」 「我代表柏如瑛保證。」 竟成不是笨人,靜下來,看到一向明哲保身的振川如此慷慨激昂,便下棋將軍:「你喜歡她,是不是?」 振川答:「是。」 「那多好,」竟成也不是省油燈,「罵完我,你可以謝我成全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