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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亦舒 第二個電話是他父母家,孫老太太認識振川有二十年,君子可以欺其方,振川施詭計:「伯母,竟成叫我替他買特種煙絲,已經辦妥,你讓他到我處拿還是我同他送去?」 老太太不防振川,立即說:「我叫他來拿好了。」 「一小時後到我公司來,沒問題?」 「我馬上打電話給他。」 果然沒離開本市! 真給如瑛猜中。 這小子鬼鬼祟祟,不知搞什麼。 振川再撥第三個號碼,那邊答:「柏府。」原來是如瑛家,當然,他們曾是未婚夫婦。 「小姐在嗎?」 「小姐在公司。」 振川放下電話,處理一些要緊文件,抬頭看到下班時間已到,準時離去。天天如此倒也好,他想,省多少麻煩。 晚上,老孫現身。 振川打趣他:「從北美回來才三小時,莫非你也學會飛天遁地之功夫?」 「你怎麼找到我的?」他滿頭大汗。 「有一位朋友告訴我。」 「她是——」 振川打斷他,「她不希望我們提她的名字。」 「我就知道是她!」孫竟成喘息,「怎麼辦呢?她不肯放過我。」 振川冷冷地說:「你別臭美了,我找你,就是想告訴你,人家根本已經大方冷靜了斷此事,你不必藏頭露尾,裝神弄鬼。」 「什麼?」孫竟成呆住。 振川瞪著他,「你聾了?」 孫竟成緩緩坐下來,呆呆地側起頭,出了一會兒神。 「她肯放過我?」他問。 振川不去理睬他。 「她曾經那麼愛我,什麼,就這樣無聲無息放走我?」 孫竟成自尊大受打擊,突然之間少卻許多存在價值。 振川老實不客氣地說:「老孫,你如願以償,希望以後別去騷擾她。」 「你說什麼?你黑白講,」孫竟成提高聲線,「我這麼斯文畏羞內向的人,從不主動,一向守禮,人來惹我,我只有躲起來的份,我會去騷擾她?」 振川笑,「那最好了,像你這樣可愛純潔的人,現今世上已不多見了,除出母親懷抱的嬰兒,沒有人比你更天真無知。孫竟成,你太令我感動,以後我真要好好保護你,免你受到社會的污染。」 孫竟成惱羞成怒,「你說到什麼地方去了?」 他發覺振川既不老又不實,手段高明,言語咄咄逼人,下不了台之餘,他心痛地說:「我看錯你了。」 振川又笑,「彼此、彼此。」 孫竟成追問:「她真的不再要我?」 振川點點頭。 「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說得好。」 「振川,你要當心她。」 「當心什麼?」 「我所說的,都是真的。」 振川看他一眼。 「不然你想想,我怎麼會放棄如此可人兒?」 「竟成,你眼中的可人兒是很多的。」 「這般出色的可難找。」孫竟成無限惋惜。 他取過煙絲,離開林宅。 振川注意到,說起如瑛,老孫一副猶有餘怖的樣子。 他用很小很小的聲音說:「我不怕。」 振川埋頭書本鑽研。 「預言」這個詞,英文原文來自希臘文,曾有人在一八九八年預言皇家郵輪鐵達尼沉沒,十四年後的一九一二年四月十四日,慘劇果然發生。 振川合上書。 三個禮拜之後,他便可以知道亞細亞的命運。 柏如瑛無異比一般女子聰明,商場中一直有秘密流來流去,也許機緣巧合之下,她聽到這個消息,馬上通知朋友……這個說法比水晶球較易接受。 至於孫竟成的下落,自然更在她意料之中。 振川願意以科學眼光解釋一切。 人類的科學,振川苦笑。 他進睡房看電視。十五分鐘後,他那只西德制高度敏感的電視機畫面忽然不住跳動,自動轉台。 振川知道這是有車子經過的必然現象,他走到露台觀察。 一輛小小轎車駛近。 這條私家路上只有林宅一間屋子,車子一定是來找他的,況且它又是一輛灰紫色的車。 它停下來。 振川連忙迎下樓去。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在梯間,他覺得電燈先暗了一暗,又再亮起。 在那一瞬間,他聽見老區說:「少爺,有位柏小姐找你。」 振川便暫時把其他放下,滿心喜悅奔下來,「如瑛,你怎麼來了?」 如瑛穿便服,梳馬尾巴,藍色粗布褲,更加瀟灑清麗。 振川留意她的神色,生怕她有什麼不開心。 幸虧沒有,如瑛笑道:「我好像只有你一個朋友似的。」 振川聽了很高興。 「請到偏廳坐。」 「你這所房子可愛極了。」如瑛讚道。 振川大喜過望,他早知與如瑛投機,現在證實兩個人品味也相仿。 振川問:「用過飯沒有?老區的燒牛肉做得不錯。」 「不客氣了,給我一杯紅茶即可。」 老區一向撲克面孔,不知恁地,對如瑛也有好感,笑嘻嘻去倒茶。 振川已經很滿足,他只會得坐在沙發裡看著如瑛微笑,如瑛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來。 振川連忙側過頭,輕輕咳嗽一聲。 如瑛說:「家裡請了一大堆客人,母親叫我幫手招呼,我卻開罪了人,不得不逃出來。」 振川笑,「有些人是很容易被得罪的。」 「可是也見得我沒有修養涵養。」 「發生的事,你願意說嗎?」 如瑛點點頭,很自然地傾訴起來。 「客人是母親的手帕幫,其中一位徐太太最誇張,一坐下就展示身上一套綠鑽飾物,大家讚不絕口,她開始吹噓如何自蘇富比拍買得來,我忍不住,說了她幾句,母親便把我趕出來。」 振川笑,「你說什麼?」 如瑛低頭沉吟。 老區捧來紅茶,她說:「謝謝你,老區。」 振川還沒有醒覺,老區已奇道:「柏小姐,你怎麼知道我是老區?」 如瑛說:「啊,振川告訴我。」 但是振川並沒有告訴她。 老區對柏小姐非常滿意,愉快地離去。 如瑛對振川說:「沒有人告訴我他是老區,但我偏偏曉得他叫老區。」 振川面色鄭重,側耳細聽。 「當時我看了看徐太太的鑽飾,便脫口說:『這是東亞銀行歐陽家的東西,因為他們等現款周轉,所以你只花十分之一價錢,便買了回來,怎麼忘了?』」 振川「哎呀」一聲。 如瑛苦笑。 振川輕輕說:「就算知道,也不能說出來。」 如瑛低著頭,「可不是。」 「你替歐陽家不值?」 「不,我不認識他們,我也不認識老區,我更不認識亞細亞公司上下人等。」 振川震驚地小心翼翼地問:「那麼,你從什麼地方得來如此準確的消息?」 「我不知道。」 振川瞪著如瑛,「我糊塗了。」 「我比你更糊塗。」 如瑛苦笑,「上次我說給孫竟成聽,他冷汗直流,把我當怪物看待。」 振川握住如瑛的手,「你慢慢講。」 「剛才我一按鈴,老區就來開門,我立刻知道:這是老區,振川的管家。這項資料像是早已種入腦袋,到了應用時間,便取出來用。」 如瑛形容得很傳神。 振川全神貫注。 「但,」他問,「是誰把這些資料儲藏在你記憶中?」 「就是呀,誰?」 「資料一定有來源。」 「來自何方?」如瑛問。 「想一想。」振川說。 「不,振川,我早已想破了腦袋,都不明我何以會知道那麼多我不應知道、無可能知道的事。」 振川真的迷惑了,沒想到如瑛會得將事情和盤托出,可是,知道真相之後,事情更顯詭秘。 「這現象從幾時開始?」 「問得好。」 「自——交通意外開始?」 「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如瑛奇問。 振川自覺失言,由此可知,控制嘴巴是多麼困難。 「啊,是孫竟成告訴你的。」 振川沒有回答。 「從醫院出來,我忽然有了所謂第六感,很多怪事紛沓而至,我深覺無法應付。」 「慢著,那宗汽車失事,你可否詳細說一說?」振川太想幫她分析這件事。 如瑛看著他,「你不怕?」 振川笑,「世界上不知道有幾許暫時無法以人類科學解釋的奇事,何足懼哉?」 如瑛放下心來,至此她知道完全找對了人。 她眼眶發紅,「這一段日子,我實有說不出的苦,誰要未卜先知,誰要超人力量。」 「啊,雷震子之苦。」 「誰?」 「封神榜裡的雷震子,上山作業,採了一種紅色果子吃下肚裡,忽而痛昏,醒來的時候,發現肋下長出肉翅,他卻不覺開心,抱頭大哭。」 如瑛委屈地說:「可是我什麼果子都沒有吃過。」 這時老區走過來,「少爺,電話。」 振川心一動,問如瑛,「是誰找我?」 如瑛隨口回答:「你們公司的大老闆。」 振川站起來,「我一會兒就回來。」 如瑛猜得沒有錯,抑或她根本不用猜,她乾脆知道。 大老闆在電話裡讚揚振川一番,著他明早八點半到公司開會。 振川走回書房,甫到門口,看到奇景。 如瑛面前,一直放著杯紅茶,沒有想到喝,這個時候,振川看見她取起杯子,呷了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