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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亦舒 「我無法再忍,逃了出來,振川,你可別說我眼花,我知道我沒看錯。」 振川喃喃說:「貓兒眼。」 「我不能再同她一起生活下去。」 「我以為你愛她。」 「我愛的是柏如瑛,」孫竟成的聲音尖且高,像是要借此發洩心中至大恐懼,「不是一個女巫!」 「女巫!」 孫竟成已是驚弓之鳥,忽然間他指著牆角,大聲吆喝:「誰、誰?哎唷,振川,她追上來了。」 振川轉頭一看,站在書房門口的是他管家老區。 人嚇人的效果驚人,老區也跳起來,「少爺,什麼事,他是誰?」 振川把竟成按下,「老區,去給我們倒兩杯熱茶來。」 「半夜了,少爺,我聽到異聲才過來看看。」老區疑惑地盯牢不速之客。 振川向他保證,「我們沒事。」 老區走開。 振川覺得孫竟成與柏如瑛之間已無藥可救。 他怕她怕到這種地步,再拖下去也無益,這件事宜速速加以解決。 雨勢小了一點兒,老區倒出香濃的普洱,室內氣氛緩和下來。 振川似老朋友的身份不怕冒昧地說:「看得出你已不再愛她。」 「不,振川,還有許多不可思議的超自然現象……」 「把一切因由濃縮,你是否不再愛她?」 孫竟成不由得點頭,「我連家都不敢回。」 「可以約她在外頭見,把戒指還給她。」 「我不想再見她,今夜,我本想同她攤牌,但她已有未卜先知之大能,她存心毒殺我。」 振川心想,孫竟成不行了,工作壓力太大,他撐不下去,他所說的故事,實難置信,若非是老同學,振川一定會懷疑這是他飛甩未婚妻的最富想像的借口。若非一開始就答應相信他,此刻振川說不定已出言諷刺。 「振川,幫我忙。」他哀求。 「我還是覺得應該由你親自把戒指還給她。」 「那麼隨它去吧,我已決定到美國去躲一躲。」他竟撒起賴來。 振川啼笑皆非,「你肯定你們曾經深愛過?」 「換了是你,你的反應可能比我更糟。」 「不,」振川肯定地說,「我的愛經得起考驗,我愛人愛一輩子,即使她變成一條八爪魚,我也要設法瞭解她。」 孫竟成怨懟地說:「說時容易做時難。」 「假如柏如瑛真的因車禍而生理起超自然變化,你不怕她令你坐的飛機失事?」 這話一出口,振川就後悔,他沒想到孫竟成的臉色會變得似泥土那樣黑。 他把老孫安置在客房。 孫竟成累極垮在床上,振川一整個晚上都聽到他開口說夢話。「如瑛,如瑛!」他叫。 看樣子也不是個沒良心的人。 他的遭遇,可信成份到底有多少? 倒是振川一夜沒睡好。 男女間感情本來異常脆弱,一點點小事都可導致它失去平衡,有許多因由,他不願說,振川也不能逼他說。 第二天振川醒來,只聽得窗外瀟瀟雨嘀嘀嗒嗒,猶未停止。 下得樓來,管家老區遞上早報,說:「孫少爺要我跟你說,他先走了。」 什麼?這傢伙。 「還有,他留下這個,請你無論如何幫他辦一辦。」 老區取出一隻指環。 普通的白金婚戒,內則刻著微絲細字:柏如瑛,八六年九月二十五日,這原是他們訂下終身的好日子。振川有點兒心酸。 做不做這個狗拿耗子的老好人呢? 怕只怕柏如瑛這個摩登女巫遷怒於他,連他也一舉消滅,知道別人的秘密,終究是個負擔。 最好過一段時日,待孫竟成安全抵達美國,一切無恙,才辦這件事。 振川把指環放進抽屜。 下午,太陽出來,大白天底下,振川覺得孫竟成昨夜那個故事好不無稽,便吩咐女秘書打電話到老孫寫字樓去。 秘書過一刻回來同他說:「那邊說孫先生放了大假,動身到紐約去了。」 振川一怔,老孫竟來真的。 「有沒有那邊的地址?」 「我問過,沒留下。」 也許他根本不是到北美洲去,振川既好氣又好笑,也許老孫跑到海地找巫毒教長老去尋求以毒攻毒的辦法去了。 事到如今,振川覺得他有必要同柏如瑛小姐聯絡一下。 在本市,要找一個有姓有名的人,並非太難。 秘書球球說:「柏小姐在柏氏建築公司上班,電話已經接通。」 振川放下心來。 會上班的女巫,大約同平常人沒有太大分別。 他取過話筒,報上姓名:「柏小姐,我叫林振川,是孫竟成的好朋友。」 那邊沉默著。 「柏小姐?」 她說話了:「孫竟成呢?」 她竟不知他去了美國,振川覺得她道行有限,隨即又想:怎麼會相信老孫的鬼話? 振川告訴她:「竟成旅行去了。」 「原來如此。」 柏如瑛的聲音不剛不柔,恰到好處,清脆玲瓏,十分悅耳,此刻語氣中帶著淡淡哀愁,更加吸引人。 「他有一件東西在我這裡,托我交給你。」 不需要很聰明的人,也知道那是什麼。柏如瑛又沉默下來。 振川十分同情她。 過一會兒他說:「由我到你公司來吧。」 柏如瑛的反應一如任何正常的女子:「太麻煩你了。」 「下午五點正,可方便?」 那是下班時分,正經事應當辦完,振川十分識相。 「下午見。」柏如瑛結束這一次談話。 振川把他所得的印象組織一下。 她很難過,但不至於自暴自棄,廢寢忘食。 她仍在公司裡,進行日常的工作,面對現實。 振川知道女性比男性更重視感情,受此創傷,而能堅挺,實在不容易,他自然而然站到柏如瑛那邊去。 女巫不女巫是另外一個問題。 柏如瑛私人辦公室是淺灰紫色的,秘書坐在小小接待室,穿同色制服,見到振川,抬起頭來,「林先生,柏小姐等你呢。」站起來為他推開辦公室的門。 柏如瑛站在窗前,窗外是碧藍的大海,澄藍的天空,賞心悅目。 室內不止她一個人,另有一位年輕男士。 她聽見振川進來,立刻轉過頭招呼,「林先生,請坐。」 振川看到她面孔,沒想到她秀麗若此,倒是一呆。 柏如瑛對那位年輕人的態度冰冷,「對不起,我與客人有話要說。」她逐他走。 年輕人霍地站起來,這樣簡單的動作,都給人一種張牙舞爪的感覺,他長得非常英俊挺拔,鷹般的眼睛鼻子,尖銳得使人不安。 若果說振川是只圓球,那麼,年輕人肯定是稜鏡,同時也光芒四射。 柏如瑛沒有為他們介紹。 年輕人看也不看振川,抖動著外套,瀟灑地離去。 很明顯,他與柏如瑛之間的對話,無論是什麼,都不甚愉快。 振川坐下來,輕輕咳嗽一聲。 室內發生的事已使他有點困惑。 「對不起。」 振川看著柏如瑛,怎麼由她先道歉。 「那是家兄,」柏如瑛彷彿很無奈,「性格囂張。」 「呵,沒有關係,」振川據實說,「我這個人無所謂。」 柏如瑛苦苦地笑一笑,「竟成說起過你,讚你是好人。」 振川更正她:「老好人。」 她真笑了。 柏如瑛對著光線,振川細細打量她毫無瑕疵的臉,特地留意她的瞳孔,暗罵孫竟成見鬼,人家的眼同常人的眼,一點兒分別都沒有。 「是竟成叫你來的吧?」 振川點頭。 「戒指呢?」 振川遞過戒指。 控制得再好,柏如瑛也不禁激動,接過指環,放進抽屜,別轉面孔。 振川暗暗歎氣。 他聽得柏如瑛說:「今年流年不利。」 振川意外,沒想到她還能發揮幽默感。 她說下去:「黑如墨斗。」 振川益發覺得難過,不能哭,就得笑,成人的悲哀。 「要不要出去喝杯東西?」 「我不能變成你的負擔。」 「胡說,我們是朋友。」 柏如瑛看著他,「朋友?你沒有聽過孫竟成的故事?」 振川維護老同學,「老孫可沒說什麼,他只是……無膽入情關,顧慮太多。」 柏如瑛說:「他不用避開我,請告訴他,我已搬回家去了。」 她拿起手袋,振川替她開門。 秘書把大衣遞過來,振川替她穿上。 振川是個老式人,一向認為女人再強是她的事,在他來講,她們始終需要呵護照顧。 他們一起出門。 在電梯中,柏如瑛說:「林先生,那杯飲品……改天吧!」 振川欠欠身,「當然。」 「謝謝你為我跑一趟。」 「不客氣。」 在商業大廈樓下,振川剛欲與她道別,深慶任務完成,還沒開口,一輛白色的開篷車溜過來停在他倆面前,煞車發出驚人刺耳的尖聲,振川連忙拉著柏如瑛退後一步。 車內是那個年輕人,他揚聲對他妹妹惡狠狠地警告:「今天晚上,你好好想清楚,明天我來聽答覆。」 柏如瑛即時回答:「不用了,柏如玨,我立刻可以告訴你,你不用癡心妄想!」 振川見他們在鬧市中火拚,不勝訝異,看到柏如玨氣勢洶洶,怕如瑛吃虧,不加思索,用身子擋住如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