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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亦舒 他禮貌地招呼:「柏先生。」 柏如玨說:「你是林振川,柏如瑛的朋友。」 振川小心翼翼,「正是在下。」 柏如玨上下打量振川,如英俊的黑豹端詳獵物,那種目光,充滿殺氣。 振川既好氣又好笑,這兩兄妹,你要我死,我要你亡。 「柏如瑛誓死不肯與我合作,你當然知道。」 振川心平氣和地說:「我只曉得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柏如玨牽動嘴角,「只可惜家母只得我一個兒子,我沒有兄弟。」 振川覺得這兩兄妹不可思議,明明相貌談吐思想言語都無限接近,偏偏又異口同聲地否認與對方有任何瓜葛。 振川忍不住問:「那你趁如瑛不在,到這裡來幹什麼?」 柏如玨居然臉紅了。 振川不想逼他太甚。 很明顯,柏如玨也是來做調查的,很可能,他心中也有懷疑。 振川說:「我先告辭。」 柏如玨說:「聽說你同她很談得來。」 她。叫妹妹做她。 「是。」振川答。 「叫她把材料公司讓出來,別妄想勾結外人與我鬥。」 振川再有涵養也忍不住了,「你這個意願她很清楚,柏先生,你好像已對全世界發表過宣言,誓不罷休。不過如瑛暫時還沒有打算放棄什麼,她正準備大展鴻圖,說不定看中閣下手上的建築公司。」 柏如玨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振川乘此機會開溜。 回到家中,如瑛與老王談得如火如荼,難分難解,振川趁這空檔,做了幾件事。 振川與一位做化學工程師的朋友通了個電話,取到外國幾間著名大規模化學實驗室的通訊地址,把適才收集的樣本小心包妥,連同便條,放進信封,打算寄出去。 這時書房門打開,柏如瑛與王約瑟同時出來,兩人都有點疲倦,但卻嘴角含笑。 振川知道大功告成,取出克魯格香檳及鬱金香形水晶杯子,「噗」一聲開了瓶塞,斟出酒,三人碰杯,並說:「成功萬歲!」 成功不是一切,但倘若失敗,即失去一切。 振川可不管老王如何令柏氏起死回生,但肯定這是件好事,王約瑟與他手下又有機會可以大展鴻圖,而如瑛也得到一個得力助手。 老王放下杯子就告辭了。 如瑛很興奮,她許久都沒有這樣高興,滔滔不絕向振川匯報:「……要的條件也真狠,我坦白同他說,一年內不替我賺錢,關門大吉,屆時他也顏面無存;不過他肯定地向我保證利潤,並要求分紅。」如瑛停一停,「他的功課做得很齊全,對柏氏的業務狀況相當清楚。」 「你彷彿相當欣賞他。」 「啊,那當然。」 「不怕他厲害?」 「非這樣不可。」 「其實柏如玨也是這種姿勢的人,你卻不喜歡他。」 如瑛沉默一會兒,「振川,二十多年的恩怨,不是外人可以瞭解的。」 振川不響了。 外人。真說得對,他始終是個外人,還要努力走一大段路呢。 「振川,請別多心,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明白。」 「我知道你會。」 「如瑛,你想人瞭解你,抑或愛你?」 「都要。」 振川擦著鼻子笑她貪婪。 「你呢,振川?」 「跟你一樣,世上最好的東西我全想要:愛我的、漂亮的、有才幹的女伴;成功的、順利的、做起來又不大吃力的事業;許多許多受熱鬧、心態天真的朋友……」 如瑛笑,「你這樣的人才,找女伴應當不難。」 「我不信『找』,我只信『遇』。」 「那麼,振川,你要多出來走走,坐在家中怎麼遇呢?」 振川說:「她會來敲門的。」 如瑛搖著頭,「請再給我一杯咖啡,然後告訴我,你自什麼地方承繼到這麼漂亮的一座房子。」 振川說:「自祖父母處。」 「啊,他們已經過世?」 「如瑛,遲或早,我們都會化為灰燼,所以不要覓閒愁。」 「振川,你是我見過,最積極的消極人。」 振川笑一笑,「不久之前才把這所房子翻新,你看怎麼樣,還可以吧。」 「標緻之極,最配頂尖藝術家居住。」 振川笑,「可惜我是商業機構裡一隻小卒子。」 「你又來了。」 振川只是微笑,覺得如瑛漸漸欣賞他,但仍然竭力與他維持距離,也許因為振川是她前未婚夫的好友,他們的事,振川最清楚,如瑛一下子腦筋轉不過來。 振川喜歡與她閒談,說些風花雪月,扯到生老病死,都是實實在在的事,卻又有點遙遠,閒聊中時間迅速而愉快地過去。 振川怕如瑛又要勾起正經事,果然,她開口了:「你適才見過柏如玨。」 她又知道了。 「他是一頭狼,任何人接近過他,都沾上腥膻之氣,一聞就聞出來。」如瑛憤憤說。 振川想取笑地叫她一聲狼女,但是不敢造次。 「他有無恐嚇你?」 「相反地,我威脅了他。」 「他們母子一直視我為眼中釘。」 振川不便加插意見。 「因為父親鍾愛我,他妒忌,他認為我不配。」 如瑛的語氣相當複雜,包含驕傲、自卑、憤怒、哀傷……振川只想愛護她,使她忘記這一切。 振川問:「我們到什麼地方去吃飯?」 如瑛歎口氣,「我請客。」 地方還是如瑛挑的,一進門,振川卻碰見熟人,一隊三個時髦女郎,還是中學時期同學,立刻拉著振川,問長問短,又堅持叫他們坐下來。 館子地方不大,坐在別桌也聽得見談話的內容,振川明知如瑛怕熱鬧,也只得與大夥兒一起坐。 如瑛吃得很少,靜靜欣賞舊同學歡聚圖。 振川多希望如瑛會表露出一絲妒意,即使閃一閃也好,但是沒有。 如瑛一直很客氣地坐著,閒時還幫諸人斟茶。 老同學以為她是振川的小女朋友,百無禁忌,手舞足蹈地表現著時代女性的豪放性格,酒醉飯飽後相偕離去。 振川付的賬。 隔了一會兒,他為老朋友解釋:「平時,她們當然不是這樣的,工作壓力大,需要宣洩。」 如瑛微笑。 他總為別人設想,漸漸成為別人心目中的好弟兄,女孩子往往要在失聲痛哭的時候才去找他的肩膀一用,難怪至今孑然一人。 第二天,王約瑟一早找振川。 說的卻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一開口便問:「振川,你同柏小姐,是什麼關係?」 「朋友。」 「振川,老老實實,她不是你的女友吧?」 振川打一個突,怎麼,老王還有別的野心? 「柏如瑛令我迷惑,振川,你與她在什麼階段?」 振川沉不住氣,據實說:「我正追求她。」 「那麼好,」老王哈哈笑,「公平競爭,我來也。」 振川這時才懂得引狼入室的意思,面色煞白。 老王一直暢快地笑,然後掛上電話。 振川咒罵:狼子野心,此人本應落在老大手中好好受點折磨,不該多管閒事,把他救出生天。昨日還差些沒抱著人大腿叫恩人,今天卻恩將仇報,要搶人的女朋友。 氣了一整個上午,吃過中飯,樂天知命的振川又心平氣和了。 搶得走的即不是屬於他的,振川想,他對如瑛有信心。 老區卻不這麼想。 「少爺,柏小姐許久沒有來了。」 「上星期來過,該日你恰恰放假。」 「不會是冷下來了吧?」 振川默然。 「這種事要一鼓作氣。」 老區是個老獨身漢,不知恁地,對男女關係要訣卻甚有研究。 「不是柏小姐有了別人吧?」 門鈴響,振川乘機說:「去看看誰來了。」 老區自信差處取了幾封特快專遞的信回來。 振川一看信殼,知道是化驗報告,匆匆拆開,四間實驗室各自進行分析之後,竟然分別得到四種毫不相關的結果。 英國實驗室發覺樣本不溶於硫酸。瑞士的報告指出附著的物質與蜘蛛網的氨基酸成份相似。美國檢驗結果,證明含有純度極高的鎂,但缺少許多通常可在地球鎂礦中找到的元素,又多了像鍶那樣在地球鎂礦中找不到的元素。日本實驗室則斷定金屬片上有普通的尼龍纖維。 振川苦笑著放下報告,認為一無所得。 沒有,他們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不知為什麼,振川肯定如瑛的車禍裡有著「他們」,他們曉得來龍去脈,他們知情不報,他們也許還心懷鬼胎。 但是卻一點證據也沒有。 他拿起電話找如瑛。 秘書回答:「柏小姐開會。」 「請告訴她,林振川找。」已有三五天沒見到她。 「柏小姐與王先生開會,整個下午都沒有空。」 振川不得不說:「我等她回復。」 不曉得是否王約瑟搞鬼,振川鬱鬱不樂。 剛在此時,老區卻歡呼起來,「柏小姐來了,柏小姐來了。」 老區跑去開門。 振川轉憂為喜,站起來迎出去。 如瑛與他,始終有點心靈感應。 如瑛穿著一身黑,一走進來見到老區便說:「我要一杯極濃的神曲茶。唉,老區,沒有你怎麼辦?」順手把外套交給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