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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亦舒 亮佳微笑,「醫生忽然發覺,我懷的是雙胞胎。」 「你聽著,葉芳好回到蝴蝶,已開始辦公,與方有賀並排工作。」 亮佳一怔,忽然號啕大哭。 泳洋知道她歡喜過度。 他擁抱她,「真是本年度最佳消息。」 亮佳抹乾眼淚,「他們幾時結婚?」 「喂,一步一步來好不好,你別貪心。」 「有賀胖了那麼多,他醜得不像樣子。」 「你放心,芳好才不會嫌這些。」 「他們真正冰釋前嫌?」 泳洋笑,「不是我偏幫有賀,他與她有什麼前嫌?」 「你真不知還是假不知,有賀明明追求芳好,卻又忽然回到舊情人身邊。」 「但是芳好失去蝴蝶與他無關。」 亮佳想一想,「不要再提以前的事了,總之今日他們在一起就好。」 「我也這麼想。」 葉太太卻不同意。 「你看,做男人多舒服多容易,一聲浪子回頭,得其所哉,毋需交待前事。」 亮佳輕輕說:「方有賀也不算是浪子。」 「緋聞滿天飛,差些做了人傢俬生子的父親,還有什麼名譽可言?」 「我們會包涵他。」 葉太太長歎一聲,「還有什麼辦法?」 「芳好與他志同道合。」 「芳好年紀老大,不然還怎麼樣?」 亮佳辯說:「芳好選擇很多,有本事的女性不論年歲,巴巴拉華德斯七十高齡仍是美國電視新聞的一顆明星。」 葉太太面色詳和起來,「你總是維護芳好。」 亮佳雙眼發紅,「芳好時遭人誤解,她又孤傲,不屑解釋,而且不到三十歲便被人扣上一頂大齡帽子。」 葉太太不出聲。 亮佳說:「我們最好佯裝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任他們自由發展。」 葉太太問:「一字不提?」 「是,完全不聞不問。」 「不大好吧?」 「芳好會感激我們。」 葉太太說:「我願意合作,我虧欠大女,我一定盡力成全。」 亮佳說:「那我去通知有成及結好。」 他們一家商量妥當。 門鈴一響,原來是大小姐來吃午飯。 她抱怨腸胃敏感,酸的辣的都不能進口。 老傭人說:「我去做紅米粥,加兩粒鹽,最暖胃。」 大家陪著她閒話家常,絕口不提蝴蝶,也不說方有賀這三個字。 如此忌諱,當然需要高度技巧。 不久葉太太便覺得頭痛,告退出門去打牌。 亮佳說:「最近情緒是有點異樣,喜怒無常,忽爾十分悲哀,覺得沒有把握做個好母親。」 芳好安慰:「盡力而為罷了。」 亮佳緊握芳好雙手。 「別怕,我們這幫阿姨及嬸嬸一定支持你。」 「芳好,生育期間,倘若我有三長兩短,請你幫我帶大這個孩子。」 芳好舉起一隻手發誓,「李亮佳健康活到一百歲我也會盡力照顧這個孩子。」 泳洋驚問:「你們在說什麼?」 車虧這時門鈴響了,傭人去開門,驚喜地:「方先生來了。」 泳洋與亮佳一起別轉頭,假裝看不見他,只是說:「客廳牆壁這隻蛋黃色真漂亮,我們的嬰兒室也可以用這個。」 芳好見了有賀,對結好說:「我們去廣告協會看最佳廣告短片選舉,要不要一起來?」 有成說:「我沒有興趣。」 結好答:「我要陪亮佳覆診。」 各適其適。 有賀與芳好坐一輛車裡。 芳好笑,「他們多麼小心翼翼假裝一切如常。」 有賀也說:「難為他們,這樣有幽默感。」 芳好感慨,「家母不擅做戲,所以避席打牌去了。」 「結好與亮佳也十分耿直,只把我當作透明。」 兩人笑了一會。 稍後,芳好說:「我知做男性內衣並非火箭科技,只是一項小生意,不會導致世界和平,或是拯救饑民,但是做一件事總得做好它,我自覺很滿足。」 「我也是。」 芳好笑起來,「幾時變得這樣服從。」 「我由衷同意,並非應聲來。」 芳好說:「去看戲吧。」 那一日他們遇見許多熟人,因為生意成功,朋友數量忽然增加,都親切地走近招呼,溢美之詞滿天飛,而且,很明顯地把他們當作一對。 散場,芳好表示她只喜歡一隻廣告。 「可是健美少女用大鐵鎚在沉默大眾前擊破黑白沉悶大銀幕那則?」 「那個太激烈了。」 「讓我再猜:是妻子誤會紅色T形內褲屬於第三者,結果,原來是丈夫自用。」 芳好說:「我在想,蝴蝶可需考慮生產這類內褲。」 「你娛樂也不忘工作,難怪剛才行家紛紛讚美。」 芳好失笑,「那不過是江湖手足給面子捧場之語,聽了舒服,過一會也就罷了,怎可信以為真,明早起床,你我還是得辛勞工作繼續努力,千萬不可驕傲。」 說完,自覺口氣真像個大姐,不禁笑出來。 有賀自然也笑。 「許久沒聽到滿招損,謙受益這種話。」 芳好輕輕把頭靠在他肩膀上。 有賀動也不敢動,生怕驚動了她,她又退回原地踏步。 芳好輕輕說:「帶我去吃那款鮮美無比的雲吞麵。」 「立刻去。」 這樣過了三個月。 天氣已經開始潮熱,芳好換上短袖黑色或白色小小上衣,結好仍然穿她鍾愛的五十年代斜紋裁的花裙子,而亮佳腹部隆然,走路小心。 葉太太每隔個多星期便問一次:「有消息沒有?」 「如常。」 「沒有進一步?」 「沒聽說。」 「還沒有求婚?」 「也許有開口,不過大家不知道。」 「你們沒留意芳好眉梢眼角?」 「她很愉快很滿足,我們看在眼內,代她高興,覺得維持現狀也無所謂。」 「他有無把公司股份撥她名下。」 「芳好不會接受。」 「芳好純是僱員?」 「正確。」 「喔喲。」 「親愛的母親,蝴蝶公司由你親手出售,葉芳好從此走到哪裡都是一名夥計。」 「你們一直沒有原諒我。」葉太太懊惱。 大家笑而不答。 「所以我盼望有賀與芳好有個結果,那樣,證明我做得對。」有些人就是希望同時擁有裡子與面子。 「是是是。」 天氣熱了,有賀比較喜歡芳好穿短袖,她的手臂比想像中豐碩一點,但吃那麼多也不胖實屬難得。 白襯衫內可隱約看到內衣痕跡,當芳好背著他,他便愛憐地注視她纖細背影。 那一個黃昏,他倆在公司商量一項設計,肚子餓,叫人買來一客總會三文治,一人一半,就那樣吃了當一餐,許久沒坐下來花兩三個小時吃頓飯,一個人的時間,用在哪裡是看得見的。 芳好一邊吃一邊做,覺得三文治淡而無味,她說:「請把鹽瓶遞給我。」 交到她手裡的,卻是一打開的絲絨盒子,裡邊是一隻鑲工精緻維多利亞時代的玫瑰鑽戒。 芳好詫異地抬起頭來。 「這是我曾祖母的結婚指環,她從來沒有離過婚,戒指甚具紀念價值。」 芳好笑出來。 「芳好,我們也結婚吧。」 芳好低頭看那只指環,「那時,狄啤爾斯鑽石公司尚未成立呢。」 有賀不出聲,等候她答覆。 他也不急,反正已經決定一直等下去。 終於芳好輕輕說:「我還需想一想。」 「想多久?」 「不肯定,也許三天,也許更久。」 有賀笑,「屆時我已禿頭,或是體重一百八十磅,你可怪不得人。」 「我喜歡勤力的胖子。」 有賀無奈,握住她的手,深深一吻。 醫生已囑他節食——「不是說你胖,而是不應再繼續增磅:對健康無益。」 所以他跟著芳好吃火腿三文治,否則,炸薯條整桶醮芝士醬吃,加十二安士大杯汽水吞下肚子,還狂呼滄海一粟,意猶未盡。 再等下去,孩子升讀大學時他已屆花甲之年,大告不妙。 這些,都沒有說出來。 芳好一直看著那枚指環,一百年前,鑽石切割技術比較落後,玫瑰鑽不比今日鑽石那般精光四射,鋒芒畢露,含蓄秀麗。 她套上無名指試試,剛剛好,指環部份有磨蝕痕跡,可見有賀的曾祖母曾經天天戴著它,戒指的作用原應如此。 但是,芳好心中有一個疑團不能詮釋。 亮佳勸她:「是時候了,水到渠成,莫再拖延。」 「你們不是假裝不知我倆的事嗎?」 亮佳笑,「裝得累壞了。」 「你講得彷彿像月台上尾班火車就快開動,不跳上去就來不及了。」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結婚,會是反高潮嗎?」 「看你對婚姻期望如何,假使你盼望與他並肩工作,互相照應,又真心相愛,那應該是串福的。」 「亮佳,什麼是幸福,你幸福嗎?」 「我是名孤兒,自幼寄人籬下,一直希望有自己的家,現在願望達成,當然幸福。」 「這麼說來,求仁得仁,是為幸福,各人所求不同,各適其式。」 「有人求名,有人求利,芳好,你求什麼?」 「一個真正愛惜我的人。」 「照我們看,他已在你面前。」 芳好把指環鎖在公司保險箱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