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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亦舒 年輕人做事許多時為著有事可做,不計報酬,套取經驗,盡力而為,大多數年輕人都十分可愛。 公司裡幾乎廿四小時有同事當更,一星期七天辦公室部有人,淡市中可算是個小小奇跡。 同事向區汝棠匯報進度,他親自向芳好道謝。 他在電話那邊說不出話來,「可要簽署合約?」 「蝴蝶純粹無償報效,不成立合同。」 「是,合約中必須涉及金額。」 芳好微笑,「你還記得合約律法。」 「是,大學一年必讀,你我吃飯走路都不忘背誦。」 他靜默一會,像是有點迷惘,彷彿不知時光流向何處,已不復記憶如何與芳好分的手。 為免節外生枝,芳好說:「同事會繼續向你匯報。」 「謝謝。」 芳好鬆一口氣。 轉身,看到亮佳站門口。 她無奈地攤攤手。 亮佳輕輕問:「還有希望嗎?」 芳好落寞地搖搖頭。 「那麼,為何還出那麼多力?」 芳好答:「因為這是一項優秀髮明,值得推薦,因為我討厭芭蕾舞鞋、球鞋、皮靴裡那陣怪味,欲去之而後快。」 「芳好,女人應該有點小器多疑擺弄小性子,你這樣磊落,是否缺欠雌激素,並非好現象,我陪你去看婦科。」 芳好不出聲。 不像女人,何來男人追求? 難怪敗下陣來。 這時門外有人探望。 是結好來了。 後邊跟著司機,槓著一箱水果招待蝴蝶員工。 芳好問:「幾時出發度假?」 「後天。」 「明晨註冊,你倒是毫不緊張。」 「我心安定。」 「那多好。」 結好穿著五十年代小腰身人字絨大翻領外套,配著直腳褲,十分悅目。 她問姐姐:「你呢?」 芳好一時不解,「我?」 「你與方有賀之間彷彿有點僵滯。」 「結好,我們只是合作夥伴,沒有其他。」 「給他一點時間,他有些私事需要安排,之後一定有所交待。」 芳好看著妹妹,大表詫異,「結好,兩姐妹同胞而生,你對我似乎瞭解不足,我會期待事業有成,或是世界和平,但不是一個異性的表態,此人在我心目中沒有地位,以後不必再提。」 結好看著姐姐,發呆,道歉:「五十年代衣衫穿得多了,人也變得五十年代,是我誤會了,明日請來觀禮。」 芳好握住妹妹手,「祝福你,方太太。」 結好走了。 亮佳進來,「我去陪葉太太,嫁女前夕,她緊張得不得了。」 芳好點點頭。 那邊,結好離開蝴蝶,與有成會合。 有成問:「怎麼說?」 結好低頭,「有賀無望,芳好像不認識他。」 有成頹然。 結好說:「這個有賀,同人家分了手,為何又回頭去淌這渾水?」 「他不忍見到前任女友遭人踐踏。」 「這樣有情有義,」結好語氣十分諷刺,「不會是遺傳吧,你可會像兄長?」 「現在她住他家裡。」 「啊!」 「他自己搬到我的公寓住。」 「有這種事。」 「他純是捱義氣。」 「太動人了,有沒有想過去驗一驗胎兒的去氧核糖核酸,查探一下究竟生理父親是什麼人。」 「有賀說,他不過在朋友危急時拉她一把,這是對方私事,他不想干涉。」 「倘若胎兒屬於他呢。」 「他一定負責。」 「真好笑。」 結好把一本雜誌擲到未婚夫面前,「另一個男人也這樣說。」 雜誌封面大字標題:那紈褲子弟表態:「若我是孩子父親,我一定負責。」 結好氣結,「這麼多人爭這香餑餑。」 有成忽然老氣橫秋地說:「年輕時多風流韻事,老來才有聊天題材。」 「你再多嘴,明早一人去註冊。」 有成即時噤聲。 傍晚,芳好回娘家,看到母親團團轉,像熱鍋上螞蟻,衣裳首飾擺滿一地,不知挑什麼來穿戴,臉上泛著興奮油光。 亮佳笑咪咪在一旁捧著熱茶幫腔:「粉紅色那套最好看。」 芳好走近,「什麼茶,好香。」 「慾望果。」 「什麼?」 亮佳斟一杯給芳好,芳好見茶呈淡紅色,略酸澀,回味無窮。 「一個朋友自西雅圖帶來。」 這時葉太太叫起來,「芳好,你過來挑衣裳。」 芳好試穿一套灰藍泰絲衣裙,又選一條極細的鑽石項鏈。 亮佳說:「那我穿這套淡藍配珠飾,襯葉太太粉紅色正好。」 芳好勸:「媽媽不如穿寶藍。」 葉太太坐下來,點點頭,「芳好說得對,必需把大方放首位,犧牲奪目。」 芳好鬆口氣。 「梳頭及化妝師傅明早五點正來報到。」 「嘩,又不是皇后加冕。」 「有好幾個女生要打理呢。」 芳好說:「不要把我算在內。」 「這不是同媽媽抬槓的時候。」 芳好說:「是,媽媽,你說得對。」 她擁抱母親。 芳好試過半跟鞋,把整套衣裳抱進房中。 她早睡。 整夜樓下都有燈光,葉太太一定沒有休息,而忠心耿耿的亮佳必然陪她通宵。 第二天一早,亮佳來叫醒她。 「芳好,輪到你了。」 芳好不願離開溫暖的被窩。 「又不是從軍。」 亮佳耐心地說:「大家都打扮好了。欠你一人。」 可不是,亮佳頭髮攏在腦後,化妝明艷,就差沒換上禮服。 結好探頭進來,她已穿好月白色旗袍套裝,頭上箍著鑽石頭箍,像公主一般。 芳好跳起來淋浴。 化妝及髮型師立刻來替她打扮。 不到半小時已經前後判若二人。 芳好比早些時度身時瘦,衣服略鬆一點,份外顯得清秀。 時間不早,方家兩兄弟已經來到門口。 她們一時出不了門,因為葉太太哭個不停。 方有成蹲在一邊安撫岳母。 有賀看到大廳一角站著清麗的芳好,默默無言安份地做她的配角,不知如何,秀美的她總有一絲寂寥憂鬱。 他向她招呼。 她笑笑點頭,晃動間頸項有一線極細的鏈子含蓄地閃燦,襯托起她素淨的容顏。 他走向前去:「好嗎?」 「托賴,還過得去。」 雖然客氣,但不覺生分,有賀略為安心。 葉太太哭得更厲害了。 亮佳與結好扶她上車。 忽然之間,芳好失去座位,眾人像是忘記了她。 「芳好,這邊。」 有賀駛著車子過來。 芳好只得上車。 有賀精神上佳,開了收音機讓芳好聽交通消息,「沿途交通暢順,天氣晴朗」。 還想怎麼樣,今日的確是個好日子。 有賀不知說了什麼,芳好轉過頭去。 「——你可知賓利與勞斯萊斯有什麼分別?」 芳好微笑,「不,我不知道。」 「賓利可以自己開,勞斯萊斯一定要用司機。」 芳好揶揄他:「承蒙指教,如醍醐灌頂。」 「芳好,今日你很漂亮。」 「謝謝,你自己也不太差。」 「聽說你在推銷一隻衣料防臭劑?」 芳好點點頭。 「我想試試把它添加在運動帽上或運動衣腋下部位。」 芳好詫異,「這兩種衣物都可以勤洗,何必添加成本。」 「新主意一向受年輕人歡迎,有些運動服一穿整天,難免有味道。」 「好極,我叫亮佳與你聯絡。」 芳好看著窗外。 小妹今日結婚。 幼時一起上學讀書,同一間小學,母親叮囑芳好要照顧妹妹,每逢小息,她都去課室張望結好。 結好看到姐姐,抱住姐姐流淚。 她不愛上課的樣子仍歷歷在目,忽然結婚了。 這才想到,原來喜酒是女兒離別宴:再見珍重,你要進入人生另一階段,一去不回頭,好走不送,是福是禍,好自為之。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 有賀說:「一分錢買你思維。」 芳好卻說:「到了。」 車子還沒停下,芳好就看到一行三個穿深色西裝的男子在等她們。 看清楚,她驚喜地說:「是父親!」 芳好下車急步上前招呼,生怕冷落他們。 原來另外兩個高大英俊的少年是他的兒子,真沒想到也已經這樣大。 外國國民教育一流,年輕人永遠笑臉迎人,絕不吝嗇陽光。 一見芳好,立刻叫聲:「大姐姐。」 芳好很高興,「你們來了也不預先通知我。」 有賀馬上跟進,熱情招待三位葉先生。 葉太大止了哭,下車來,看見葉無敵,離遠點點頭。 芳好在電光石火間明白過來,「是母親叫你來觀禮?」 葉先生點點頭。 呵,終於得到諒解。 這時有成陪著結好過來見生父。 兩個少年又乖巧地稱呼:「二姐姐,二姐夫。」 另一輛大車駛近,原來是方家父母也趕到了。 場面開始熱鬧,幸虧有蝴蝶員工調度,安排得天衣無縫。 三十分鐘後禮成,芳好反而覺高潮過後有點寂寥。 結好把花束交到姐姐手中,那是一球小小紫色勿忘我。 芳好又把花轉交站在她身邊的一位推廣部女同事,那女孩歡天喜地接過。 有賀說:「你看我爸媽之間一句對白也無。」 芳好笑,「彼此彼此,我們葉家也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