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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亦舒    


  這次一定要慢慢試,理智地寬裕地,像尋找配偶。

  半小時後,祖斐終於肯回家了。

  沈培同她說:「明天與你通消息。」

  祖斐點點頭。

  回到房中,她打開鞋盒,取出一雙玫瑰紅麇皮高跟鞋穿上,站在露台上,呆視海灣,直至夜色漸漸合攏。

  電話鈴響起來。

  祖斐知道這是鄭博文。

  「祖斐,」果然是他,口氣如履公事,「沈培說你身子不大好,沒有大礙吧?」

  「小手術而已。」

  老鄭笑:「我一直知道沈女士的話可以打七折。」

  祖斐不出聲。

  「你若有空,最好到第一銀行去一趟,那筆存款不必再拖,簽個字,分了它多好,我想改買紐西蘭幣。」

  祖斐平靜地答:「一定,我明天就去。」

  「還有,祖斐。」他咳嗽一聲,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請說。」

  「那套音響,呃,你一向說聽不出有什麼分別,雖然當初是你置的,但,祖斐,你很少用,而我又留下那具電腦給你……」

  「有空來拿好了。」

  「謝謝你,祖斐。」

  祖斐答:「不客氣。」

  「對,多多保重。」

  「沒事了吧?」

  鄭博文說:「有空大家喝茶,再見。」

  祖斐看著電話半晌才放下,這位不能置信的獨一無二的鄭博文先生竟如此結束了他的問候。

  祖斐緩緩坐下,脫下紅鞋。

  過一會兒,她到浴室卸妝。

  怪沈培多事,實在是有理由的。鄭博文三言兩語便將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嘻嘻哈哈地應了卯兒,不傷脾胃地表示了關懷。

  老鄭只打算做這麼多,面子已經給足。

  祖斐靠在枕頭上看了一會兒書,抬起頭來,發覺震盪已過,她己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去應付星期三。

  她熄燈睡覺。

  清晨四點鐘的時候醒來,非常詫異,簡直鐵石心腸嘛,怎麼可能在這種時候睡得著!但,失眠已是過時的奢侈,而睡覺實在是容易上癮的享受。

  祖斐一轉身,再度熟睡。

  假使不是女傭人不識相地推起吸塵機來,祖斐還不願起床。

  女傭過分健談,祖斐不想出去見她,躲在房間,直到警報解除,大門「彭」一響關上為止。

  祖斐看到早餐桌上歪斜的字條:沈小姐找。

  若不是告了假,祖斐想飛回辦公室去。

  她取出旅行袋,收拾日用品,預備帶進醫院。

  醫生向她說:「當然,方小姐,手術後就不能懷胎了,但其餘一切都正常。」

  祖斐十分難過,愛不愛孩子是一回事,喪失權利又是另外一回事。

  嬰兒給成人帶來的喜樂是難以形容的。

  沈培有個女兒,冰雪聰明,天生兩道濃眉,映著雪白皮膚。三歲生日那天,沈培讓她扮蜜蜂,頭上戴著假觸鬚,有小燈泡會亮,又會發出嗡嗡聲,那孩童滿屋跑,笑出祖斐的眼淚。

  現在沒有希望了。

  聽說祝志新已經有兩個男孩,大的三歲,小的一歲,長得都像他。

  祖斐替他高興,他們祝家最愛小孩。

  彼時一有家庭聚會,老中小三代女眷,都愛坐在祖斐身邊,慇勤地詢問她打算幾時開始飼養嬰兒的事業。

  時間竟過得這麼快,一晃眼六年。

  志新仍然關懷祖斐,時時問候。

  有次晚飯時分,先是談公事,隨後說到比較輕鬆的問題,祖斐正高興,忽然電話那一頭傳來女性吆喝聲:「菜都涼了,還不來吃飯。」非常原始,毫無必要有修養,天經地義的權利。

  祖斐連忙知趣地說:「改天再談改天再談。」

  那次之後,她也不大想與志新說話,不過心中一直羨慕那位放肆的祝太太,祝家一定少不了她,是以她有自信可以為所欲為,自由發展。

  人太過文明了,七情六慾便有點模糊。

  祝家是老式人,喜歡一是一二是二面對面凡事說清楚。

  祖斐受不了那種作風,年紀輕,覺得做不到人家的要求,就得知難而退。

  十分平和地分了手。

  之後祖斐的生活更加西化,也十分慶幸當時沒有勉強與志新結合,不然的話,兩個極端的性格也會導致分手。

  很少有這麼靜的時刻把陳年舊事翻出來細細檢討。

  可見時間太多是行不通的。

  最好笑是沈培,生養完畢兩個星期就銷假回到辦公室,祖斐現在明白那種逃避靜寂的心態。

  沈培真能幹,什麼都有,因為她非常非常勤力,做得非常非常好,還有,她非常非常幸運。

  祖斐找到沈培。

  她說:「能睡就無大礙。」

  「下午我還要到銀行去,出來吃飯如何?」

  「祖斐,祝志新來過。」

  「什麼?」

  「他到公司找你。」

  「無端端怎麼會找上門?道不同,我們起碼有一年未見。」

  「他聽說你有事。」

  聽說,祖斐點點頭,沈培說,志新聽。她忍不住笑出來,托著臉直搖頭。

  「一起吃飯好不好?」

  「好好好。」

  「那麼十二點半老地方見。」

  她把他們都叫出來,像是讓大家見最後一面似的。

  難道沈培有什麼預兆?

  沈培是熱情的人,也是祖斐比較談得來的同事,兩人同樣是周國瑾手下大將,為公事雖曾經生過齟齬,友誼萬歲,戰勝一切。

  一定是她的同情心發作。

  換衣服的時候,祖斐略一猶豫,換上新的紅色涼鞋。

  志新一早已經坐在那裡。

  公務員有他們的好習慣,準時來,準時走。

  看到祖斐,他站起來,關注地說:「氣色還不錯嘛?」

  祖斐笑,「不像將要大去的人?」

  「祖斐。」

  祖斐知道他脾氣,這種笑話對他來說,已經刺激過度。

  她問:「沈培不是不來了吧?」

  「她說遲半小時,讓我們先談談。」

  談,有什麼好談?不外是太太好嗎,孩子好嗎,你好嗎。

  祖斐清一清喉嚨,「聽說你升級了。」

  「是的,」志新有點自滿,但不忘補一句,「與你比,還差一大截,祖斐,這幾年,你成就非凡。」

  祖斐微笑,「現時宿舍在哪裡?」

  「上個月搬到淺水灣了。」

  「那敢情好。」

  「過得去。」經濟實惠的祝志新露出一絲笑。

  祖斐再也想不到有什麼話要說,搜索枯腸,終於問:「太太好嗎?」

  志新沒有回答她,反而說:「祖斐,當時為什麼堅持與我解除婚約?」

  祖斐愕然。

  都隔了那麼多年,叫她怎麼回答。

  「你知道我一直關懷你,祖斐,現在你落得孑然一人,真叫我心痛。」他提高了聲音。

  祖斐連忙左右看一看,怕有人在旁聽到竊笑。

  沒想到祝志新這樣的老實人也會心血來潮戲劇化起來。

  「我不該放棄你。」志新很激動。

  「沒關係,志新,不是你的錯,我們一直是好朋友,」祖斐急忙安撫他,「永遠做好兄弟,你看,沈培來了,別叫她笑話。」

  志新抬起頭來,「沈培一直知道我們的事。」

  祖斐即刻顧左右而言他,「沈培,這裡。」她揚手。

  早就完了。

  志新不明白,他大概一直以為她不結婚是為著他的緣故,因為沒有人好過他。

  他有一分歉意,漸漸變質,成為妄想,那一點點自大逐步擴散到今日模樣,他堅持要對祖斐負責,他非關懷她不可。

  沈培堅持要祖斐吃得豐富一點,囡為星期二午後她就得停止進食。

  志新凝視祖斐,近年她異常消瘦,輪廓分明,大眼睛敏感秀麗而略見彷徨,更有份楚楚氣質。

  怎麼會答應她解除婚約的?

  志新知道後來她又訂過一次婚,對象是個膚淺浮滑把吃喝玩樂放在第一位的傢伙,根本配不上她。

  聽說她主動結束這一段關係。

  「——志新。」沈培叫他。

  他自往事中驚醒,回到現實世界,「哦,什麼事?」

  「祖斐出院我們替她慶祝如何,把太太也請出來。」

  祖斐連忙說:「到時再說,真怕打擾大家。」

  「祖斐忙著表演低調,當心壓抑過度。」沈培笑。

  志新實牙實齒地說:「我一定抽空來看你。」

  但說完這句話,隨即抬起手腕看時間,他得走了。

  「再見,再見,祖斐,保重。」

  祝志新揮著手擠出餐廳。

  祖斐並不懷疑他是個好人,但不知怎地,總覺得他的行為舉止有點滑稽,不禁搖頭莞爾。

  沈培也說:「老祝今日興苗過度,動作卡通化。」

  「拜託你,以後別再叫他出來玩,人家生活得好好的,你偏開他玩笑。」

  「又把帳算我頭上。」

  祖斐拍拍她手背,叫侍者結帳。

  「他沒有請客?」沈培意外。

  當然沒有。他們才不做這種笨事,男人的收入要養家活兒,怎麼可以用來請客吃飯。

  幾年來祖斐已養成良好習慣,一到飯局將散,立刻主動取出荷包。

  與她客套的,通常還真的都是女同事。

  可愛的男士們,坐在那裡,鎮靜悠閒看著她們付款。

  在這種關頭,不要說平等,讓女性稍領風騷又何妨。

  沈培的思想搞不通,祝志新一往情深地來見方祖斐,要求有單獨傾訴的機會,誰知上班時間一到,立刻像機械人般站起來便走,倒叫方祖斐結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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