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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亦舒 「男女平等,熱愛和平,友善可親。」 祖斐又想,是嗎,有那麼好嗎,沒有誇張?他們並不見得對她怎麼好。 沈培用心聽,「我知道了,是峇裡島。」 「不。」懷剛微笑。 「這種世外桃源為數不多,若不是大溪地,就是東加群島。」 祖斐知道不是,但不去掃沈培的興。 「下次再猜。」 「有沒有更多提示?」 「不成問題。」 沈培總算轉過頭來,「祖斐,我想請你們吃飯。」 懷剛笑:「今天不行,我的教授今天請客。」 祖斐一怔,難道程作則回心轉意了? 「那麼周未,靳先生一定要賞面。」 「好的。」他站起來,「祖斐,我晚上來接你。」 祖斐並無機會發表意見,但是她沒有異議,以後都不會有。 靳懷剛甫出門,沈培立刻說:「唉呀,竟被你找到了他。」語氣中約有十個驚歎號。 祖斐微笑,沈培的學識修養都為好奇淹沒,她對姐妹淘伴的過分關懷竟與老式女子無異。 「難怪你為他著迷。」 「著迷?」 祖斐摸摸面孔,「我著了迷嗎?」 「當然你有。」 也許沈培說很對,旁觀者清,祖斐沉默。 「那樣人物的確少有,是,你的確可以叫祝志新及鄭博文到津巴布韋去,太叫人艷羨了。祖斐,我佩服你的眼光。」 祖斐見她讚不絕口,不禁說:「你只與他相處二十分鐘,也許不應以貌取人。」 「我相信第一印象,他的氣質無與倫比,高貴而光明。」 奇怪,跟祖斐的感覺完全一樣。 「你會樂意親近他,信任他,並且想瞭解他。」 祖斐忍不住說:「是的。」 「而且那麼英俊漂亮,瀟灑大方。」 「啊,謝謝你,沈培,很少聽到你這樣稱讚一位男士。」 「不是我不慷慨,」沈培笑,「不過還是就此打住,他是你的男朋友,旁人不適宜有太多意見。」 祖斐很高興,但願懷剛的朋友也這樣喜歡她。 沈培猶自抬高頭不知在想些什麼,過半晌她說:「沒想到還有這樣好男兒。」 祖斐既好氣又好笑,沈培竟對一個陌生人推崇備至。 「我真喜歡他,記住,星期六一起吃晚飯。」 沈培走後,祖斐睡一個午覺。 她是那樣喜歡睡覺,大部分在家的時間都賴在床上。鄭博文曾經嘲笑她,說方祖斐他日壽終正寢的機會一定比別人高。 現在祖斐不用擔心這一點了,原來靳懷剛一族與她有相同嗜好。 她睡得心安理得。 多好,小憩醒來,由男朋友接去赴宴,祖斐一輩子沒過過這等不用操心的生活,往日只有她安排一百人晚會的份兒,單是排座位就使她白了少年頭。 莫非真的熬出頭了。 這樣的男伴,的確值得耐心等候,小心伺候。 為著赴宴的衣裳,祖斐也費煞心思,她決定穿得正式一點,又怕太隆重,本來有件小小吊帶黑色短晚服,可惜略為暴露。 穿旗袍吧,這是國服,永遠討好,外加件短外套,不過得配平跟鞋。 不知在什麼地方吃飯,是館子抑或由程夫人親自主持。 正在忙,沈培又補了一個電話。 「不再會有第二個靳懷剛,抓緊他,必要時犧牲事業。」 祖斐沒想到她會受到如許深切的震盪,提供這麼荒謬的忠告。 祖斐唯唯諾諾敷衍數句。 事業也是千方百計、千辛萬苦爭取回來,怎麼可以視作兒戲,隨便放棄,沈培恁地誇張。 不過,如果他要求這樣呢? 祖斐把手臂枕在腦後,悠悠然陷入沉思。 沒想到一個平凡女子的生活中也充滿衝擊,進醫院動手術的時候,祖斐已經絕望,老實說,她曾經想過,即使麻醉劑使她永不甦醒,也不是什麼大遺憾,但今日,她胸中又滿懷希望。 祖斐自嘲地笑起來,情緒忽起忽落,竟絲毫不受控制。 自十八歲起,根本沒有進步過嘛。 只不過彼時更投入,更起勁,更盲目。 現在,到底懂得先用充分的心理準備打個底,得意事來,處之以淡,失意事來,處之以忍。 但那種忐忑的感覺卻還是一樣。 靳懷剛來接的時候,祖斐剛剛準備好。 一切都恰到好處,衣飾、化妝、姿態。 懷剛神色鄭重。 祖斐惋惜地想,懷剛太在乎旁人的看法,即使與程作則教授有深厚感情,即使他倆是莫逆,也毋須徵得他的同意才去結識女友。 老老實實,既然已經成年,根本連父母的意見都可以不加理會。 但懷剛卻一本正經,幾次三番懇求程作則對這件事作回心轉意的改觀。 這裡面,祖斐想,一定有蹊蹺。 沈培沈培,莫以為一切順利,真相永不足為外人道。 車子駛向郊外,這條路,祖斐駕吉普車走過多次。 她金睛火眼地逼視路面,希望看到靳懷剛駛入斜坡,進到理想村。 懷剛像是讀通她的思維,溫和地說:「我們在園林館子晚飯。」聲音略帶歉意。 祖斐鬆口氣,當然,太笨了,她不會再有機會到懷剛的家去。 祖斐故作輕鬆地問:「是不是要我努力爭取他的好印象?」 懷剛沉默一會兒說:「程教授對你的印象一直很好。」 「你不必給我打氣了。」祖斐苦笑。 「這是真的,他欣賞你的勇氣,」 「可惜有勇無謀。」 「不必顧忌什麼,我已經豁出去,反正合同一滿,他也不會再與我續約。」 「我知道工作對你很重要。」 靳懷剛有一剎那失神,「我自小接受訓練,擔任這項任務。」他黯然。 祖斐逗他開心,「我七歲進小學,何嘗不是嚴格訓練。」 懷剛說:「不過回國以後,我可以繼續做研究工作。」 「你幾時走?」祖斐終於忍不住。 懷剛把車停在停車場,「這幾天我會正式申請你與我一起走。」 祖斐張大嘴,看著他。 他終於作出抉擇,祖斐不勝快慰。 「你沒想到吧,」他笑道,「你以為我會放手?不不不,方祖斐,靳懷剛不是那麼容易甩得掉的一個人。」 祖斐緊握他的手。 「那麼說來,我要考慮移民了。」 「是的,祖斐,你肯不肯放棄此地一切根源基礎?」 祖斐有點呆。 她一直希望靳懷剛有比較明確的表示,如今他清清楚楚說明白了,卻輪到祖斐躊躇。 「祖斐,你需要仔細考慮。」 祖斐點點頭。 「遷徙之後,在陌生的環境生活,你所認識接觸的,也只不過是靳懷剛一人,許多陌生的事物,需要適應。」 「你說得太嚴重,懷剛。」 「是嗎?你也別把事情看得太簡單。」 他說得很對。許多人以為移民是生命新的階段,其實不過是舊生活的延續,況且要同陌生環境搏鬥,更辛苦百倍。在土生土長的地方尚且冒不出頭來,無所作為,又怎能希企在人家的地頭大展鴻圖。態度太過樂觀,怕只怕失望也大。 要跟懷剛走,真得要有心理準備,在這裡的一切,或許得連根拔起。 而到達彼邦,可能成日蹲在公寓過日子,這種生活方式會適應嗎? 「祖斐,毋須立刻作出決定,而且,這不是今晚的煩惱,別讓任何事干擾你的胃口,來,程教授在等我們。」 祖斐與他走進館子。 程教授一見他們,便為祖斐站起來。 「歡迎歡迎。」他說。 祖斐覺得他不似假裝,這人高深莫測,祖斐也不想與他比試高下。 程太太也十分客氣地問候:「祖斐,許久不見,好嗎?」 祖斐不是昨日才出生的人,什麼叫虛情假意,她全部懂得,但程太太聲音中,沒有一絲作偽。 她在心中歎息一聲,坐下來,程氏夫婦到底是忠是奸? 他們全體吃素,祖斐隨和地入鄉隨俗。 四個人都很靜,祖斐注意到他們喜歡喝酒,且懂得細心品嚐。 程教授終於開口:「本來,懷剛快要升級了。」他似乎還沒有放棄說服祖斐的希望。 祖斐微笑,「升做什麼?」 程太太看懷剛一眼,「小組組長。」 祖斐垂下雙眼,銜頭這麼特別,他們到底是哪一國的特務,別叫她移民到立陶宛去才好,她暗暗吃驚。 程太太又說:「軍令如山,可是懷剛都顧不得了。」 祖斐問:「請問程教授的職位是什麼?」 「我,」程教授老老實實答,「我是他們的教授。」 「你是總指揮。」祖斐肯定。 他沒有否認,「你們喜歡威武輝煌的職銜。」 程太太微笑地轉話題,「有犧牲的感情,才顯得矜貴。」 程教授看著祖斐,「女方要放棄的,也牽涉甚廣。」 程太太又問:「懷剛,你與祖斐都說清楚了?」 懷剛遲疑,「待文件批出來再說。」 祖斐問:「第一類移民,照說必然允准,有何困難?」 程太太看看丈夫,不出聲。 程教授說:「祖斐,前三個例子,都沒有批准。」 祖斐十分訝異,「竟這樣嚴格,你們到底屬哪個國家?」 程教授摸著杯子,「在適當時候,懷剛會跟你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