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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亦舒 「比人便宜一個便士。」 「一個銅板即夠?」 「自然即時客似雲來。」 有一間叫獅鷹的酒館,用了幾名美女侍酒,秀色可餐。 萬新慫恿兄弟,「今晚一人帶一個出去。」 萬亨不語。 萬新笑,「人人有一顆寂寞的心。」 一名紅髮女斟酒給萬亨,順口問:「你的手臂怎麼了?」 萬新代答:「為著保衛國家犧牲掉。」 女郎聳然動容,間萬亨:「是真的嗎?」 萬亨說:「別理他。」 女郎歎道:「這麼說來,是真的了。」 萬新說:「男子漢大丈夫,不是為國家,就是為紅顏。」 說得慷慨激昂。 萬亨聽了,只覺淒酸。 是他眼神中那一點落魄之意激動了女郎憐憫之意。 「晦,」她說:「你願意談天嗎,十一點再來,打烊後請你喝咖啡。」 他卻搖搖頭,「我不喝咖啡。」 萬新卻說:「我喝。」 女郎上下打量萬新,搖搖頭,「這回子我又不會做咖啡了。」 萬新連忙拉著萬亨跑到別家去。 「她們都喜歡你不喜歡我。」他抱怨不已。 萬亨安慰兄弟:「女子是膚淺的多。」 萬新半信半疑,「當真?」 萬亨笑,「除出慧群,她才有腦。」 「呀,慧群。」萬新太息。 然後,他們踏進一間同性酒吧,一個女客地無。 萬新情緒甚佳,咕咕笑,「我同你也算一對。」 又問:「軍中可有這套?」 不便久留,稍微逗留,匆匆離去。 @ 走廊有人在擁吻。 兄弟在微雨中散步。 萬新問:「你與秀枝,果真無法挽回?」 萬亨點頭。 「那麼,風芝呢?」 「你說一個人結三次婚是否太多?」 「你的情況例外。」萬新搔頭。 「何必誤人青春。」 「那麼,挑個年紀大一點的,也就不怕蹉跎。」 「萬新,你是越來越風趣了。」 「志偉明珠兄妹已經在阿姆斯特丹安頓下來。」 「還有什麼新聞?」 「秀枝說你教她走。」 「她會說話了嗎?」 「不,可是我明白她的意思。」 萬亨微笑,「彼時我真愛她,願意做任何事討好她,看到她容顏便無限歡喜。」 「現在呢?」 「心中只有慧群。」 「慧群已經不在世上。」 「可不是,真是叫我難過。」 「醫生說,你若肯承認這是事賞,傷口便可開始痊癒。」 萬亨苦笑,「哪一位神醫如此說?」 萬新卻說:「我一直以為你愛的是秀枝。」 「我也有此誤會。」 「你說,死灰會否復燃?」 二人均已半醉,開始傻笑。 終於,他們走進一間娛樂場所,各自帶走一個女子。 第二天醒來,萬亨先聞到一股騷氣,睜開眼,看到一頭漂染過的金髮,髮根是耗子棕,接著,那女子轉過身子,面孔對著他,一臉殘妝。 萬亨有三分害怕,七分懊惱,連忙起床,跟著喚醒女子。 她伸了個懶腰,擠出笑容,看看表,「還早哩!」 「我當早更。」 「噢,是逐客嗎?」 「家母就快來收拾地方。」 那女子有片刻猶疑,「看,可否給我一點車資?」 萬亨連忙掏出兩張大鈔給她。 「啊,多謝。」 她穿上衣服。 萬亨如釋重負,打開門送她。 門一開,只見外邊站著風芝。 那洋女也焦地幽默,一看,便笑道:「你媽果然一早來替你收拾屋子。」 揚長而去。 萬亨略覺尷尬,可是朱風芝的反應出乎他意料之外,她忽然哭了。 像所有好男人一樣,周萬亨最怕女人哭,一看到眼淚,即時沉默,無措。 他說:「風芝,你誤會了。」 風芝抹乾眼淚,轉頭就走。 萬亨追在她身後解釋:「我根本沒有資格同你做朋友,是你同情心氾濫成為感情,我不配,現在你明白了。」 他並不試圖挽回,反而藉這機會表明心意。 風芝回過頭來,只看到萬亨苦澀的微笑。 她說:「只要你肯說原諒我。」 萬亨學萬新那樣搔頭,「單身男子帶女友返家渡宿,並非錯事,為何要求原諒?」 風芝下不了台,只得離去。 萬亨坐在門口,對晨曦吁出一口氣。 半晌萬新起來,問道:「這是幹什麼,學送牛奶工人?」 「你的女伴呢?」 「半夜就走了。」 「還末打算再婚。」 萬新陪他坐在門口,「難兄難弟,大哥別說二哥。」 萬亨低下頭,「時間不對,也許再過三五年,心情平靜,風芝出現,才是時候。」 「你說什麼?」萬新莫名其妙。 他站起來,歎口氣,沒有解釋。 那一天,朱風芝便辭工走了。 萬新暴跳如雷,萬亨十分鎮定,撥電話到薦人館去找臨時工。 萬新花一旁吼叫:「怎麼樣?」 萬亨冷靜地答:「一下子來七個,要多少有多少。」 今天做不好,明天就純熟,後天可以把酒吧交給他。 新人來見工,萬新訝異,「怎麼請男生?」 「男生好,沒有麻煩。」 萬新頷首,「最好是有家室那種,負擔重,插翅難飛。」 秀枝在一旁見到,靜靜退下。 風芝離去,多少與她有點關係吧。 走了一個,又來一個,且慢高興。 也許,朱女只是想吸引更多注意,三天後就回來了。 可是沒有。 萬新問:「不覺憫悵?」 萬亨十分高興,「真是聰明人,一點即明。」 這時一名夥計上來說:「老闆,地庫漏水。」 萬新意外,「鍋爐剛換過,莫非又穿了底。」 萬亨說:「我去看看。」 夥計陪他下樓,木樓梯吱咕吱咕響。有誰碰了電綴,燈泡左右亂晃,照得黑影幢 幢。 萬亨伸出右臂去摸鍋爐外壁,「沒有事,肯定是底漏。」 就在這個時候,嗶啦一聲,支架轟然倒下,水箱墜地破裂,萬亨閃避不及,眼看要被壓在底部,電光石火間,有人大力在他身後一堆避開重物,他滾在一邊,剎那間水花四濺,整個地庫成為澤國。 上頭的人一定還茫然不覺,萬亨大聲喊:「快,快上去叫救傷車!」 那夥計目瞪口呆,半晌才知道奔上樓梯。 萬亨這時才想起,糟糕,壓在支架下的是什麼人? 他發狂似拖開重物,才發覺壓看的是一張蒼白的面孔,正是林秀枝。 周萬亨征住,當時她想必在地庫另一角點算存貨,聞聲走過來看一究竟,及時救了他。 她已失去知覺,頭部沉在水中,腿部仍然被壓受困。 整個地庫雖然只得五公分積水,卻足以溺斃一個昏迷的人,萬亨連忙托起她的頭。 這時,他又好好看清楚了她。 臉容仍然秀麗,失去知覺的她異常平靜,就像熟睡一樣。 在該剎那,周萬亨真正原諒了她,他與她,不過同樣是不幸人。 這時,木樓梯湧下救護人員,不消三數分鐘,就把秀枝拖出,放上擔架,面孔罩上氧氣。 萬亨看到她腿部有血液沁出。 他追著問:「傷者情況如何?」 萬新說:「你跟救護車進院吧,這 有我料理。」 萬亨連忙跳上車。 這時,護士對萬亨說:「心肺脾無事,右腿折斷,生命無礙,請放心。」 渾身濕漉漉的周萬亨重重吁出一口氣。 「算是不幸中大幸,我們見過許多人在更經微的意外中喪生。」 萬亨點點頭。 「是你妻子吧。」 萬亨茫然,不欲分辯,不住點頭。 秀枝一直昏迷。 醫生勸他:「她情況穩定,你可返家換一套衣服。」 可是此際濕衣已乾,他也根本不在乎自身。 他守在傷者身邊,忽而聽得她喚媽媽。 「媽媽,媽媽。」終於再度開口說話。 萬亨落下淚來。 人人皆有母親,他一直沒有給她機會講出她的故事,曾經一度,她也是受母親鍾愛的小小孩兒,腳步蹄珊,跌跌撞撞,撲入母親懷抱,料不到今日淪落到這種地步。 看護進來勸說:「她沒有危險,你也應該回家休息。否則,你會倒下來。」 萬亨憔悴地抬起頭,「我沒問題。」 萬新接著趕到。 「你回去吧,這 由我接更。」 「店 怎麼樣?」 「還在搶修,晚上可能恢復營業。」 萬亨點頭。 萬新看看他,「經過這些年,仍然痛楚?」 萬亨不出聲。 這時病人呢喃:「水,水。」 萬新意外,「噫,說話了。」 她覺得她贖了罪,內疚消失,壓力一去,便不自覺出聲。 看護進來,「醒了。」 秀枝睜開雙眼,孀動嘴唇。 萬亨走近,想握住她的手,終於又把右臂縮回來。 萬新說:「多謝你救了我兄弟。」 秀枝無言語。 萬新再轉過頭,發覺萬亨已經出去。 他在候診室喝酒。 看護看見,不以為然,「你們這些人,為何凶酒?」 萬亨這樣回答:「你笑得出,當然不用喝酒。」連灌數口。 看護歎口氣,搖搖頭走開。 半晌萬新出來,有點喜悅,重複說道:「她會說話了。」 萬亨這才發覺大哥對秀枝一直有特別好感。 萬新坐下,輕輕解釋:「楚楚可憐的一雙大眼睛,唉,紅顏多薄命。」 所以他一直把她留在友誼酒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