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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亦舒 「後來,元之的母親被拋棄,貧瘠而死,可是這樣?」 「不不不,」七號說,「他倆一直深愛,生活在極度窮困中而志氣不變,不幸在事業剛起步的時候他患病去世,他的病,也遺傳到元之身上。」 故事雖然陳舊,且似曾相識,三號還是感動了。 「她把女兒送到育嬰堂照顧,勤力工作,可是她的心已碎,不久也追隨他而去。」 三號垂下頭,人間不幸何其多。 「元之於是成了孤兒,」七號說,「無名氏在稍後便開始尋找她,祖孫在醫院見面的過程倒是相當別緻,與眾不同。」 三號接下去:「他覺得歉意,於是把全部遺產給她。」 「不,他發覺與元之是那樣投緣。」 「真難得。」 「世上最寂寞的兩種人是老人與孩子,他們最希望有人做伴。」 「無名氏真幸運,在那個時候找到了外孫女。」 七號說:「他臨終前一定非常懷念女兒。」 三號感慨:「他沒有愛屋及烏,何止如此,他一直認為他的旨意是道路真理生命,他固執剛愎到這種地步,自然要付出代價。」 兩個機械人道出了關元之的身世。 七號說:「元之殊不孤單,她起碼有二三十個堂表兄妹。」 三號笑,「都巴不得要抽她筋剝她皮。」 「真慘,人類的人際關係一環竟那麼差,一直搞不好。」 三號歎口氣。 七號這才想起來,「對,你這次來,總得見一見原醫生。」 「他人呢?一天到晚神出鬼沒。」 「他到北愛爾蘭某農莊去了,一班小學生寫信給他,邀請他前去參觀並解釋草原上新近發現的巨型的環狀圖案。」 三號笑,「那明明是某種飛行器降落時壓成的痕跡。」 七號不語,也微笑,「人類事事講究證據。」 三號點點頭,「所以《聖經》上說,沒有看見就相信的人有福了。」 七號問:「你對你外型可滿意?」 三號撫摸面孔,「這次我想做出若干改良。」 「精益求精?」七號取笑。 「在外邊世界,皮相可真重要……」 正在閒談,室內緊急通話系統突然響起,七號連忙按下聆聽。 「各位注意,有客人自遠方來,手持曼勒符,要求見原醫生。」 七號與三號面面相覷,「急召原醫生返回曼勒。」 「一致通過,即刻發密令請原醫生返來。」 三號忍不住說:「最後一道流落在外的曼勒符終於出現了!」 七號說:「我的天,這次,這個人會要求我們做什麼?」 「不要緊張,原醫生自然會得處理。」 七號問:「客人在什麼地方?」 「在七0四號休息室。」 「讓我們看看他。」 螢光屏上出現七0四室內部情形,三號與七號看到一個女子玲瓏浮凸的背景,她正煩躁不安地來回踱步,囂張的姿勢予人強烈的壓逼感。 只見她抬起頭來,看著隱蔽的攝像器,冷笑一聲,吆喝道:「原某在什麼地方,還不叫他出來見我?」 那女郎擁有豐滿的紅唇,也許,稍微太豐厚了一點,以致看上去,予人貪婪的感覺。 她豎著眉毛,撐著腰,十分十分不耐煩。 三號吃一驚,「這是誰?」 七號說:「她好似是原醫生的舊相識,是找晦氣來的。」 這時,原氏的聲音傳來,「W,你終於來了。」 那女郎冷笑,「是,正是我。」 「我會盡快趕回來,請稍安毋躁,」原氏說,「請交出曼勒符接受檢驗。」 女郎這時的聲音忽然變得懶洋洋,「你怕它是假的?」 沒想到原氏這種時候還有俏皮的心情,「不,我怕它是真的。」 那叫W的女郎洋洋得意,「你是怕定了。」 這個時候七號按熄螢光屏,「去,去查W部,看看這名女子是誰。」 三號冷笑:「所有電腦資料均由原醫生輸入,他再正大無私,也不會把他與那名女子的故事告訴你聽。」 七號點頭,「三號,你講得對。」 「耐心等原醫生回來吧。」 原醫生在兩小時後就回來了。 那女郎打量他,「好身手,好手段,神通廣大。」 「不敢當不敢當,彼此彼此。」 那女郎取出曼勒符,啪一聲平放在桌子上。 原醫生凝神,「你是如何巧取豪奪得到它的?」 女郎哼一聲,「不問來歷,見符如見人。」 「W,我從未停止敬佩過你的能力。」原氏語帶諷刺。 「少說廢話。」女郎不耐煩。 「好,講出你的要求。」 那女郎握緊拳頭,她是那樣用力,以致骨節發白,她咬牙切齒,五官都扭曲了,她說:「我要一個人在這世上消失。」 這個要求令原氏一怔。 女郎吼叫:「消失,明白嗎?消失!」 原氏看著她。 照說,令一個人在地球上消失最簡單不過,W不必老遠找到曼勒研究所來。 一定有下文。 原君等W詳細地說出她的要求。 W把面孔伸到他眼前來。 奇怪,曾經一度,原君認為這是世上最可愛美麗的一張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今日看來,只覺可憎可厭可怕。 人的心,真的會變。 原君冷冷地轉移他的視線,「W,近年來你的所作所為,連魔頭都要五體投地。」 「原,你老了,你嘮叨了。」 「是,」原君說,「我們都配不上你。」 「我來,不是為著同你鬥嘴,我這次來,是要你使這個人,在地球上消失。」她取出一張照片。 她再三誇張消失這兩個字。 「原,是消失,你明白嗎?」 原氏謹慎地看著她。 女郎猙獰地笑,「像她從來未曾出生過一樣,我要她所有的記錄失蹤,還有,把她完全自親友的記憶中剔除,曼勒研究所做得到嗎?」 原醫生震驚了,W竟是那麼恨那個人。 他不由得探頭去看那張照片。 相片是一個少女的近照,清純的眸子天真美麗,照說,她不可能是任何人的敵人,但W是奇人,她可以與嬰兒作對。 「是,她得罪了你,抑或是你自願被得罪?」 「我要看到她消失。」W雙眼似要噴出火來。 原醫生在該剎那心平氣和,「曼勒可以做得到。」 女郎突然靜止,她一臉不置信。 過一刻她挑戰原氏,「如何做法?」 「有多種辦法。」 「什麼,你居然有超過一種辦法?」 「譬如說,我們可以找到該人的母親,帶她走過時間的荒原,回到少女時代,做一點手腳,使你憎恨的這個人失去出生的機會。」 W慎重起來,「原,我不信曼勒已經控制了時間。」 原氏笑。 女郎伸個懶腰,「交給你了。」 「交給我好了。」 女郎妖妖嬈嬈地打個呵欠,離開了會議室。 三號沉默。 七號看著原醫生,「即使是曼勒,暫時也對時間大神無可奈何。」 原氏淡淡地說:「我知道。」 「W有曼勒符,我們非為她達到目的不可。」 「我也知道。」 「怎麼辦?」 原君笑了,「我只說,那是其中一個辦法,我沒有說,我會用那個辦法。」 「還有其它可行的辦法嗎?」 原氏揚一揚手中的照片,「她要她的敵人在她的世界裡消失,這一點,不難辦到。」 三號忽然笑了。 七號問:「可行嗎?」 他們兩人似乎都明白原醫生的意思。 原氏說:「為什麼不可行?這是最後一道曼勒守,從此之後,曼勒無後顧之憂。」 「值得?」兩個機械人一起問。 原醫生不加思索,數秒鐘內便下了決定:「當R值得。」 機械人噤聲。 原氏拂袖而起,「我去安排一切。」 他也離開了會議室。 隔了很久很久,三號才說:「他的意思是----」 七號點點頭,「正是。」 三號感慨地:「W女士大膽挑戰曼勒,未免太魯莽了。」 七號答:「W算準原醫生是君子。」 三號嗤一聲笑出來,「她逼人太甚。」 七號打一個呵欠,真正鬆弛下來,「從此曼勒無事矣。」語氣十分寂寞。 真的,所有流傳在外的曼勒符已經歸一,再也沒有人前來出難題給他們做,以後怎麼辦?只剩下無窮無盡沉悶枯燥的科學研究。 三號想到這裡,也十分同情七號,更覺外頭生活多彩多姿,決定延期返來。 第二天一早,原去見W。 那女郎精神永遠處於亢奮狀態,休息與睡眠對她來說,根本不重要,見到原,她雙目閃爍出異樣的光彩來。 「怎麼樣,」她挑起一角眼眉毛,「什麼時候替我辦事?」 原冷冷說:「任何時候都可以。」 女郎一怔,隨時說:「那麼,就這一刻吧。」 原凝視她,慎重地說:「持曼勒符的客人,讓我重複你的要求,你憎恨一個人,前來要求她自你的眼底下永遠消失,同時,不復記憶這個人曾經生存過,可是這樣?」 女郎躊躇滿志到極點,「正是。」 原氏頷首,「你會如願以償。」 女郎捕捉到原君的眼神,起了疑竇,「慢著,你是什麼意思?」 「W,你的世界是恨的世界,早已不應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