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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亦舒 許女士走後,她同阿芝說:「我決定不採用經理人,自己闖一闖。」 「可是,一切要自身應付。」 「不怕,做人根本如此。」 幹嗎事事受另一人箝制,一切私事及帳部公開,完了,還要把收入分她百分之十五。 阿芝說:「許佩嫦同荷裡活有聯絡。」 印子嗤一聲笑,「本市的錢還沒掏空呢,去那麼遠幹甚麼,身邊有美金,一樣到比華利山買洋房。」阿芝也笑。 印子又說:「命中注定有的東西,自然會送上門來,否則,鑽營無益。」 印子歎口氣。 雜誌上全是洪鉅坤約會馮杏娟進出各種場合的照片,文末記者總不忘挑釁地問一句:劉印子怎麼想?劉印子至今未作任何響應,劉印子如常工作! 印子趁這個機會接了廣告拍攝。她遊說客戶:「到巴黎拍外景,我會穿得單薄一點。」那個商人著了魔似忙不迭答允。 過幾天,印子就離開了是非之地。她與裕進約好在歐洲見面。這一邊裕進收拾行李只說有急事,連夜乘飛機往歐陸。 第二天清晨陳太太正預備整園子,丘太太忽然來訪。 「咦,一早有甚麼事嗎?」 丘太太期艾,「一夜未睡,鼓起勇氣,來同你說清楚。」 「喲,看你那樣鄭重,可是大事?」 ※ ※ ※ 「關於永婷……」 「永婷怎麼樣?」 丘太太漲紅了臉,無法開口。 陳太太猜到最壞方面去,「永婷有病?」 「不不不,唉,永婷訂婚了。」 「訂婚?」陳太太呆住,「同誰?」 丘太太怪羞愧,「同一個叫辛褒的猶太人。」 陳太太張大了嘴,永婷不是裕進的女朋友嗎,怎麼忽爾分手改嫁外國人? 丘太太頹然,「我們做不成親家了。」 兩個中年太太互相呆視。 半晌,陳太太問:「這些年輕人,到底在想甚麼?」 丘太太忽然落淚,「自幼送到最好的私立學校,學芭蕾舞、彈鋼琴、練中文,沒想到最終嫁洋人。」 「裕進已到歐洲去了,永婷怎麼同他說?」 「她說裕進祝她幸福,她指出裕進愛的是另外一個女子。」 陳太太喃喃說:「我不明白。」 永婷媽無法克服家有洋婿的反感,眼淚一直流下來。 陳太太連忙絞來熱毛巾及斟出熱茶。 永婷媽訴苦:「做母親真沒意思……」 不知怎地,裕進約印子在巴黎北火車站會面,那地方人來人往,扒手奇多,找人並不容易。可是他,眼看見了她,兩人奔向對方,緊緊擁抱,彼此透不過氣來。 印子說:「讓我看清楚你。」 裕進笑,「我還是我,一成不變。」 印子摸自己的面孔,「我卻再也不認得自己。」 「是,」裕進微笑,「這是一隻狗頭。」 印子把臉埋在他胸膛裡,工作完畢,她可盡情度假。 陳裕進與世無爭,同他在一起真正開心。 「為甚麼到火車站?」 「乘火車去南部看堡壘。」 「訂妥酒店了嗎?」 「唏,去到哪裡是哪裡,大不了睡在街邊。」 「可是,我有七箱行李。」 「捐贈慈善機關,或是扔到河裡。」 「好,豁出去了。」 印子從未試過學生式旅行,樂得嘗試,跟著裕進南下,在火車上看風景,累了,蜷縮在一角打盹。 身上的衣服稀縐,而且有味道,他們並不在乎,租了車,在鄉鎮小路上探訪葡萄園,用有限法語,一打聽,才知道已經來到著名的波都區。兩人在農莊借住,一直游到馬賽,走了幾千公里,累了在花下休息,餓了吃海龍王湯,快樂過神仙。 不過,一路上也靠信用卡支撐。 終於,經過一間豪華酒店,「今晚,要好好睡一覺。」他們下榻套房。印子泡在大浴缸裡,樂不思蜀,心想:與陳裕進餘生都這麼過,可需要多少經費呢?還在盤算,電話鈴響了。 ※ ※ ※ 竟是阿芝的聲音。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小姐,整整一個星期失去你影蹤,急得如熱鍋上螞蟻,幸虧你用信用卡付帳,我才有你下落,印子,洪先生心臟病發入院,已經做過大手術,可是病情反覆,未脫離危險期,他想見你最後一面。」印子震驚。 她一時間沒有言語。 阿芝說:「在理,與你無關,在情,說不過去,你且回來見他一面,旅遊的機會多得是。」 印子仍然不知說甚麼才好。 「我去看過他,很可憐,英雄只怕病來磨,平日那樣神氣的一個人,此刻身上插滿管子,動彈不得,子女遠遠站著等他遺言,像是不認識他似的,前妻不願現身,印子,你想想。」 印子終於說:「我馬上回來。」 阿芝鬆了口氣,「難為你了。」 印子放下電話,披上浴袍。她看到裕進站在露台前看風景,背光,穿著內衣背心,美好壯健的身形盡露。 他沒有轉過身子,只是無奈而寂寥的說:「又要走了?」 「我去一下就回來。」 裕進忽然說:「去了就不必回來。」 印子看著他,「你說過會永遠等我。」 裕進答:「我反悔了,所有承諾均需實踐,世界豈不累死。」 印子沉默。 「再等下去,我怕你看不起我。」 「我明白。」 「失望的次數太多了。」 「我知道,每一個人的忍耐力都有個限度。」 「你回去吧,他們等著你。」 「我只回去一刻。」 裕進忽然笑了,「今日一刻,明日又一刻,我同你不能這樣過一生。」 他收拾證件,取過外套,拉開酒店房門,「再見。」竟瀟灑的走了。 印子也沒有久留,她立刻到飛機場去訂飛機票。 歸途中印子腳步浮動,一切都不像真的,阿芝立刻把她接到醫院。 洪鉅坤的實況比她想像中還要差。他整張臉塌下,皮膚似棉花般失去彈力,嘴與鼻、手及胸都插著儀器。 但是他還看得見印子。 「你-——」,他掙扎著動一動,神情意外,沒想到印子會出現,隨即閉上眼睛,看錯了,他想,一定是幻覺,她怎麼會來。 可是,那輕柔的聲音傳來。「吃得太好,是都市人通病,問你還敢不敢餐餐烤十八安士的紅肉。」 是她,她真的來了。 ※ ※ ※ 他又睜開眼睛。 印子按住他的手,「痊癒以後,壞習慣統統改一改,多點運動,我討厭哥爾夫,飛絲釣魚倒是不錯,要不,索性行山,或是徒手爬峭壁,唷,可以玩的說不盡,何苦天天坐在錢眼裡。」 忽然之間,那鐵漢淚盈於睫。 看護過來檢查儀表,「咦,生命跡像有進步。」立刻抬頭看著印子,「小姐,無論你是誰,留在這裡不要走。」 印子輕輕說:「我想淋浴更衣。」 看護笑著同病人說:「這要求彷彿不算過分。」 洪鉅坤握住印子的手,「不……」 印子無奈,「他這個人就是這樣,一言堂,專制、霸道、自私、不理他人感受。」洪鉅坤不住搖頭否認。 阿芝進來輕輕放下一隻手提包。 印子說:「我借這裡的浴室用一用。」 洪氏住的醫院套房像豪華酒店一般,設備齊全。 印子淋浴洗頭,不久套房內蔓延著一股茶玫清香,把消毒藥水味統統遮蓋過去。洪鉅坤忽然找到生存下去的理由。 半晌印子穿著便服擦著濕發出來,看到長沙發,便躺下看雜誌,「我睡這裡就很好。」 順手取過茶几上水果咬一口。 洪鉅坤輕輕問:「男朋友呢?」 印子一怔,在這種時候他還有閒心問這個,可見他生命力之強,印子毫不懷疑,他一定會渡過這個難關。 她不敢訕笑他,只是據實答:「丟了。」 「因為我?」 印子無奈,「一聽到消息馬上趕回來,他受不了。」 「不好意思。」 「你我何用客氣。」 「你那麼愛他。」 「不,」印子更正,「我愛我自己更多。」 洪鉅坤笑了。這是他發病以來第一次笑。 印子輕輕說:「那麼他呢,也發覺不值得為我再犧牲下去,於是因瞭解分手。」 「是我從中作梗的緣故吧。」 印子答:「你一定要那樣想,也任得你。」 他滿意地合上眼。接著,他輕輕說:「在我年輕的時候,戲院每天中午,做舊片放映,叫早場。」 印子點頭。「我聽說過,那是戲院的流金歲月。」 「我看了無數名片,其中一套,叫《野餐》。」 「我知道,金露華與威廉荷頓代表作。」 「印子,同你談話真有趣。」 「你知道為甚麼?俗人對俗人。」 洪鉅坤笑得嗆咳。 「記得他倆跳舞經典的一場嗎?她穿一件桃紅色傘裙,輕輕扭動雙肩,看著他舞過來……少年的我,為那艷色著迷。」 「女主角的確是尤物。」 ※ ※ ※ 「印子,你願意為我穿上桃紅色傘裙跳舞嗎?」 印子答:「我試試,不過,怎麼能同荷裡活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