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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亦舒    


  「你不要以為你在楊子行可以發號施令,連楊汝得心中都明白,不是我在這裡匡扶他十二年,他沒有今日。」

  之珊吃驚地看著他。

  「楊子行根本是我的事業!每一單生意由我辛苦爭取回來,楊汝得只會喝酒搞女人分利潤。」

  之珊不得不這樣回擊,「甄老伯,你更年期到了,小心言行,請控制情緒。」

  她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奇怪,她曾經非常仰慕這個人。

  這個人,一直以來,在她面前,都展露最好一面,直到昨日。

  之珊沉重地回到家,母親迎出來。

  她一抬頭,發覺老媽已拆去紗布線腳,面孔光潔如新,歲月痕跡盡去。

  之珊不禁伸手輕輕撫摸,「神乎其技。」

  「我也這麼想,之珊,我要回去了。」

  「媽,我委任你做楊子行政總裁。」

  「街上隨便一個招牌摔下來,砸死八個行政總裁,失去整間楊子行也不管我事。」

  「母親,請把楊子歷史告訴我。」

  「你該去問楊汝得,我不想再提往事。」

  「我一直聽說是外公的資本。」

  「外公是出了三十萬,但楊汝得經營有法。」談女士仍然很公道。

  「當年三十萬是否巨款?」

  「也不是小數目了,可在中等住宅區買十個八個小單位,房產自那時至今約漲上百惜,近日雖然低潮,總結也勝其他投資。」

  「外公痛惜你。」

  「是,所以我需自愛。」她無限欷獻。

  「那麼,甄座聰又扮演甚麼角色?」

  談女士訝異,「是你男朋友,你應該知道。」

  「他是否有功?」

  「在楊子那麼多年,也不容易,今日昇格做合夥人,也很適當。」

  「是否居功甚偉?」

  「一間公司不可能是一個人的成績,一個家庭需要夫妻分工合作,阿甄的確能幹,始創價目表,像牙醫那樣,每項收費,都有訂價,人客心中有數,比較放心。」

  之珊大吃一驚,「楊子飯店?」

  「外頭的確有人這樣諷刺他們。」

  之珊喃喃,「只要不是黑店就好。」

  談女士嗤一聲笑,「那兩兄弟也那樣說,自從阿甄加入楊子、生意蒸蒸日上,也贏過一兩件大案。」

  之珊微笑,「爸最喜歡說的是毒夫案。」

  「還有那宗校園謀殺案。」

  母女一起回憶往事,之珊自七歲開始就聽過這些案情。

  「毒夫案最有趣。」

  「可不是,一般人只知道糖尿病人需定時注射胰島素,這種藥亦可導致普通人昏迷,可是胰島素亦能助人減肥。」

  之珊接上去:「那妻子毒恨丈夫,天天叫廚子做大盤肥膩美味的菜式給他吃,然後,教他注射胰島素消解澱粉質減脂肪,結果他心臟衰竭死亡,開頭,警方誤會是仇殺。」

  「由楊汝得抽絲剝繭,替那疑犯脫罪。」

  之珊說:「大家對他都很敬佩。」

  「尤其是那些見習生。」

  終於沉不住氣。

  「媽媽,你可記得有一個叫梅以和?」

  「不記得。」

  「約在劉可茜之前的一個見習生。」

  談雅然訕笑,「我沒有聽過這個名字,是你的新發現?」

  之珊點點頭。

  談雅然對女兒說:「這些人搞桃色應該走遠一點。」

  「但是,他們每天耽在辦公室的時間實在太長,除此之外,並無生活。」

  做母親的忽然問:「那個老實樸素的年輕人是誰?」

  「他叫周元忠,是警務人員。」

  一聽是這種職業,談女士思了一聲,皺上眉頭。

  之珊笑,「怎麼,又不對?」

  她張嘴,又合攏,半晌不出聲。

  最後說:「那可是出生入死的工作。」

  「不過,有機會可升總捕頭。」

  「刀頭舐血。」把武俠小說中術語全搬出應用。

  之珊摟住媽媽的腰,哈哈大笑。

  第二天一早她回楊子籌備考試,把書本資料全整理出來,問人要試題內幕消息。

  正在忙,甄座聰推門進來。

  之珊不出聲。

  「我講錯話,請原諒我。」

  之珊心中反駁:又不是十歲又八歲,怎可以口不擇言。

  「之珊,我一定已患上狂躁症。」

  之珊又在心中答:「看醫生吃藥,進精神病院,悉聽尊便。」

  她低頭工作。

  甄座聰坐下來,用紅筆把幾個試題圈了出來,「這幾題必出。」

  「謝謝。」

  「口試我有份主持,你大可放心。」

  之珊始終沒有抬起頭來。

  「之珊,你知道我一直愛你。」

  初中他就替她溫習代數,三十名補習老師都沒教好她,但是甄氏一上場她就拿八十分。

  是她愛他,不是他愛她。

  之珊忽然明白了,淚盈於睫。

  「之珊,我想收購你手上的股份。」

  她鎮定抬起頭,「不。」

  「你要這間公司無用。」

  之珊微笑,「我家連姐姐姐夫一共四個律師,你為何小覷楊氏。」

  「你們志不在此。」

  「我會叫姐姐回來。」

  「之珊,你別意氣用事。」

  之珊終於忍不住,「女子的決定全是意氣用事,男人的意願叫明智之舉,可是這樣?」

  「你父親一向與我站同一陣線。」

  「現在是我當家,始創這片小小律師行的人其實是我外公,現在由我說話,也很應該。」

  他吃驚,「之珊,你為何與我作對?」

  之珊看著他,「你又為何要將我擠出公司?」

  「因為你甚麼都不懂!」

  「我可以學。」

  「這裡不是學校。」

  幸虧他倆到這個時候都沒有提高聲音,不致驚動同事。

  「之珊,你不可理喻。」

  「如真正覺得不能相處,你可以退出。」

  甄座聰像是被天雷劈中,「你說甚麼?」

  「你可以走。」

  「我一踏出楊子,楊子立刻關門。」

  「或許是,但亦已與你無關。」

  「之珊,我們忽然成為敵人,你不痛心?」

  之珊瞪著他,「我也正想問你。」

  他轉頭離開之珊房間。

  這樣強硬需要大量精力,他一走,之珊累得跌坐位子上,不再說話。

  她去信考試局,說明她與甄座聰關係,要求更換試官。

  又寫電郵給姐姐,說明前因後果,懇請她回來幫忙,「父親面對惑眾的誤言,不勝其擾,決定提早退休,公司急需接班人,請帶孩子們搬回本市,協力做好楊子律師行,不要叫人家欺侮我家婦孺」。

  之珊伏在案上,累得發慌。

  她叫人取咖啡進來,繼續溫習到黃昏。

  周元忠的電話來了。

  「元忠,」她既覺寬慰又感心酸,「請我去喝一杯。」

  「你喝酒?」

  「是,發愁求醉。」

  「先出來見一個人。』

  「誰?」

  「R。」

  「呵,是王晶晶舊時男友。」

  「他忽然有話要說,與我同事聯絡,但是,我們只能坐後座聆聽,不能發問,你明白嗎?這已不是我的案子,上司已轉交別組。」

  「我馬上出來。」

  之珊抓起外套,立刻定出辦公室。

  甄座聰走近,「之珊,去喝杯咖啡慢慢談。」

  「我約了人。」

  之珊發覺甄戴著一副奇怪的眼鏡,把他雙眼放大許多,電光石火間,她明白到那是老花眼鏡,之珊震驚,她從未見過他戴這個,她對他幾乎沒有瞭解。

  之珊轉頭就走。

  周元忠在樓下等她。

  他們急急到派出所去。

  周元忠安排得很好,在警署大堂,有人正在問話,他讓之珊坐後座。

  那R叫雷劍明,打扮整齊,相貌端正,是個正當青年,他這樣說:「這封信看郵戳日期,寄出已有三個多月,家母不喜歡王晶晶,沒有即時把信交給我,今晨才放我桌上。」

  「可否給我們看一下?」

  「原來晶晶問我有無復合可能,由此可知,她不會自動失蹤。」

  聽到這裡,之珊屏息。

  這時,周元忠身上的傳呼機忽然響了,是同事給暗號示意他走,他立刻拉起之珊從另一扇門離去。

  他們坐在警署防火樓梯間低聲交換意見。

  「可信度高嗎?」

  「一個人是否說謊,是看得出來的。」

  之珊說:「我相信是王家不停找人營造新聞,好使警方疲於奔命。」

  「也有可能。」

  他們自太平梯離去。

  「仍想喝一杯?」

  之珊點點頭。

  周元忠挑一家比較正經的英式地窖酒吧,兩人坐好了,一起喝啤酒。

  之珊取出筆紙,先寫王晶晶三字,然後幾支箭頭開去,「這是她父母,這是R,這是楊汝得,」停一停,「她父母身後有梅以和律師——」

  「不,」周元忠忽然取過之珊手中的筆,「應以楊汝得為中心,這是你母親,這是梅以和,這是劉可茜,這是王晶晶,這些女子,都恨他。」

  「你是警察,說話小心點,家母從不恨人。」

  周元忠自顧自說下去:「除出你,人人都要楊汝得好看。」

  「你只懷疑女人,不疑心男人?」

  啤酒喝光,他們再叫。

  周元忠抬起頭來,「你說得對,與楊汝得最接近的男人,是誰?」

  甄座聰。

  之珊心裡咯地一聲。

  「他們一直有歧見,甄氏尤其不喜你父在辦公室裡應酬女友,可是楊汝得認為,一個中年人要懾服年輕女子,最好叫她看到他在工作崗位上權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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