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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亦舒 之珊與他一起離開十四樓公寓,關門時忽然觸動警鐘,之珊說:「請你即時離開現場。」 周元忠點點頭,迅速自樓梯離去。 第二天,上司傳他說話。 「元忠,這已是我第二次口頭警告。」 「我明白。」 上司的語氣忽然溫和,「你愛她?」 周元忠不語。 「十年前,我也犯過同樣錯誤,」他的聲音低下去,「證人是一個年輕的舞女……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周元忠維持緘默。 「元忠,請即時當機立斷,勿為此犧牲前程。」 周元忠抬起頭來,「我想告長假。」 「多久?」 「六個月。」 「不可能,警署忙得不可開交,怎能放你,你休假一個星期吧,連前後週末,足足十天,夠你想通想透。」 周元忠躊躇。 「要不要?不要我收回。」 周元忠站起來說:「是,長官。」 這十日他會好好閉門思想,考慮去向。 他走到門口,忽然又轉過頭來問長官:「你說的那個證人,後來怎麼樣?」 副總警司微笑,「我們結了婚,此刻已有兩個孩子。」 周元忠也笑了。 回到宿舍,他取出冰凍啤酒,一口氣喝了兩瓶,思路忽然清晰起來。 淋了浴,圍著毛巾,開了電視,新聞上又是王晶晶專輯。 這次,一名記者說:「王晶晶失蹤案備受注意,逼使楊汝得離職,在另一個角度看,王晶晶算是幸運,別的女子失蹤,可憐不過成為一個檔案記錄,最終不了了之。」 他關掉電視。 他同其他部門聯絡,尋找梅以和律師資料。 同事們很快提供資料:「梅以和,香江大學法律系一級榮譽生,曾在楊子律師行任見習生——」 周元忠一怔:楊子。 她們都曾經是楊子律師行的見習生。 「兩年後實習期滿,即轉往招黃董律師樓工作,後赴英倫深造……」 梅以和,同楊汝得一定有深切的關係。 可是,楊之珊說她沒聽說過有這個人。 門鈴響起。 周元忠去看門,發覺楊之珊抱著一籃水果站他門外。 「等一等。」 他急急套上背心短褲。 之珊進來,打量一番,笑嘻嘻說:「簡約主義。」 即是說他四壁蕭條。 「這裡是宿舍。」 「耳目眾多,鄰居太太已經探頭出來張望。」 「之珊,你可是想警署開除我?」 「警務人員也有朋友。」 周元忠無奈。 「何況,你正在休假。」 「你何故糾纏?」 之珊坐下來,把水果放進玻璃缸裡,「因為我喜歡與你說話,一日不見你,心中怪悶,看到你則舒服開心,故此冒昧來訪。」她笑嘻嘻講出心中感受。 周元忠呆了,肩膀有點僵硬,原來,她的感覺與他一樣。 而且,她比他更天真,她不知道,這種特殊好感就是愛慕。 周元忠一時覺得透不過氣來。 接著,鼻子有點發酸。 會有結果嗎,當然不,案子了結,她一定直奔前程,離他而去。 他的客廳裡只得一組深綠色塑膠面沙發,一張杉木茶几,拿甚麼去配人家? 他咳嗽一聲,「你男朋友怎麼想?」 之珊轉過頭來,「我們不說他,我去打探過梅以和這個人,原來,她與楊子有密切關係。」 「你已知道了。」周元忠暗暗佩服。 「是,她任見習期間,曾受紀律處分,與家父鬧得十分不愉快,最後離職。」 「之珊,你的資料比我詳盡。」 「元忠,我必需去探訪梅以和。」 「抱歉,我不能與你同行。」 「我明白,元忠,這個女子,無條件代表王家替晶晶申冤,你想想,她可是公報私仇?」 「多麼愚蠢!」周元忠歎息。 「是,最辛苦的時間已經捱過,何必再回頭,世界那麼大,應避往天涯海角,她卻走回頭來復仇。」 「之珊,你小心。」 之珊點點頭,「我先要去探訪父親。」 「我送你。」 他進房穿襯衫,之珊別轉面孔,又忍不住微微轉過頭去,他沒有關上房門,之珊正好看見他舉起雙臂,壯健的背部呈一個V字。 原來男子的身段也可以這樣好看。 片刻他已出來,「可以走了。」 在車上,之珊說:「幾天沒見到父親,很掛念他。」 車子駛到郊外,在平房門口看到一輛紅色敞篷小跑車。 「咦。」之珊納罕。 正想下車,平房大門打開,一個穿背心短褲的艷女走出來,因著高跟拖鞋,步伐特別婀娜,那楊汝得就站在她身後。 兩人緊緊擁抱吻別。 「咄!」之珊沒好氣。 周元忠不敢笑。 「走吧。」之珊氣餒。 「已經來到,不過去說幾句話?」 之珊說:「有這樣一個父親,我無話可說。」 「至少你不用擔心他乏人照顧。」 「真的,誰以為他受了打擊刺激會落魄寂寞,那才是做夢。」 周元忠駛走車子。 他們在梅宅樓下停車。 「元忠,三十分鐘後我在街角咖啡室等你。」 他囑咐:「不用急。」 之珊上門去按鈐。 中級大型住宅,一座電梯八戶人家,擠逼、欠缺想像、無個性,似乎不適合梅以和這樣的女子居住。 她在家嗎? 第四章 大門打開。 「呵,之珊,是你。」 之珊訝異,梅小姐語氣似她老朋友,這是怎麼一回事? 「請進來喝杯茶。」 她穿一套麻質唐裝衫褲,看上去十分舒服,小小客廳,已轉作書房。桌上地上都是資料。 「之珊,你大學畢業了,十年對一個孩子來說,變化最大。」 之珊看著梅以和秀麗的容顏,她完全不記得這個人,照說,十年前的她已有清晰記憶。 「當年你父親不住提著你,事無鉅細,一一報道,楊子每一個職員都是之珊專家。」 之珊駭笑。 「那兩年我在楊子,對你有深切瞭解,你的樣子一點也沒變,仍然是小圓臉,大眼睛。」 之珊坐下。 「你知道我要來。」 「你那麼聰明,遲早找上門。」 梅以和斟給她一大杯冰水,杯子裡有一隻吸管。 之珊猛地想起來,她到過她家,不過,那個時候,梅小姐的家大得多。 那時,她也給小之珊一杯冰水,體貼地加多一枝吸管。 之珊忽然抬起頭,「不止十年了。」 那時,她只得十歲左右。 「之珊,你記性好,聽說讀書過目不忘,成績優異。」 之珊微笑,「還不是在家耽著。」 「名媛千金,當然是閒人,不然還赤膊上陣肉搏乎。」 之珊笑了。 她一邊在心中琢磨,誰,誰帶她到過梅以和的家? 一時沒有記憶。 「喝冰水的小女孩今日喝香檳了吧。」 「不,」之珊欠欠身,「酒能亂性,家母不讓我喝。」 梅以和卻說:「這幾年沒有酒精相伴,真不知如何過日子。」 她揉揉面孔。 梅小姐保養得很好,只是腰身較粗,穿寬身衣服。 「我愛吃,若果酒菜都不能吃飽,還有甚麼意思。」 之珊喜歡她:有一點點像長輩,可是,又平易近人。 只聽得她問:「你還有一個姐姐叫之珩。」 之珊歎氣,「嫁了人了,一心一意朝夫家,生兒育女,忙得不得了,卻不理我了,好不遺憾,想到童年時一起睡覺讀書,相親相愛,真沒意思。」 之珊語氣裡的失望是真實的。 「家裡有事,她不回來?」 「孩於們要開學,她是廿四孝,趕了回家。」 「對,今晨起得早,空氣中有絲涼意。」 之珊當然不是來閒話家常,但是,該如何入題呢。 「之珊,你想說甚麼?」 之珊咳嗽一聲,「王晶晶一案,警方只當失蹤人口處理,並非罪案,也沒有疑犯,為甚麼三個月來新聞不絕?」 梅以和笑而不答。 「由你在背後安排?」 「是,接著王家會有人到清談節目呼籲。」 「你目的是甚麼?」 梅以和答:「見義勇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你師傅沒教你?讀法律不是要賺大錢。」 之珊看著她,「生活舒適也很重要。」 「我過得很充實。」 之珊老實不客氣問:「三個多月沒收入,靠節蓄還是靠支助?」 「啊,問題開始尖銳,學以致用,真好。」 之珊啜冰水,不出聲。 在都會中即使維持這樣簡樸生活,開銷亦不菲。 梅以和背後,會不會還有大老闆? 之珊說:「你目的是逼使楊汝得退休。」 「不,」梅以和緩緩說:「人遲早要退休,我何需逼他。」 「你想怎麼樣?」 「之珊,一個年輕女子失蹤,我們得尋找她下落,是死是活,一定得有著落,王家方能安寢,試想想,倘若失蹤的是你,你父母豈不想盡辦法要找到你為止?」 梅以和說得那樣有力、誠懇,如在法庭上,一定叫陪審員聳然動容。 這樣好才幹,卻不能學以致用。 「王晶晶在哪裡?百多天了,有人叫她噤聲?有人嫌她礙事?她已不在人間,抑或,匿藏在一角看著我們偷笑?」 之珊忽然問:「你與我父親,是甚麼關係?」 梅以和平靜坦率地答:「他是上司,我是下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