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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亦舒 她約了姐姐。 之珩留她吃飯,之珊光喝茶。 「天氣熟,胃口差。」 「到底年輕,身體任你糟蹋,不像我,生過兩名,靈肉分家,不吃飯,半夜胃痛得打滾。」 「甄座聰失蹤了。」 「那多好,他自動棄權,公司由我打理,現階段我正整理門戶,不久,當可振興楊子。」 「之珩你真能幹。」 「現成的位置我坐上去算是甚麼,外公白手興家,從無變有才有本事。」 之珩親手盛一碗杞子燉雞湯給妹妹。 之珊問:「孩子們呢?」 「補習中文去了。」 「姐夫為甚麼還沒來?」 之珩不出聲。 到了這個時候,之珊也看出端倪,她覺得突兀,「不會吧,你倆一向是共進退的恩愛夫妻。」 之珩忽然反問:「誰說的?」 之珊答:「我們觀察所得。」 之珩笑了,「你多久才看見我們一次?」 之珊感慨無比,「他不來了?」 「他說他不想做二號楊汝得:為著一間公司僕身僕命,到頭來被人譏笑靠岳父妻子吃飯。』 之珊不出聲。 「我與他,其實貌合神離,各有工作各有朋友,為著子女,週末才走在一起。」 「我們竟不知道。」 「之珊,你才是父母中心,誰來理我。」 「之珩,對不起,我還以為是你丟下妹妹。」 「之珊,不要內疚,不是你的錯,環境如此,我不得不早日離家,我不慣看著別的男人與生母親密。」 「與姐夫鄧景新再也無和好機會?」 「我們之間並無第三者,若不離婚,亦可拖著,不過我已申請分居,他也不反對。」 「孩子們呢?」 「因是和平分手,對小孩傷害減至最低。」 「他們對新學校習慣嗎?」 「照樣是AAA。」 之珊低下頭,「真沒想到。」 「聖誕期間,孩子們會回去探訪父親,我們之間很客氣,有事我仍然請教他。』 「既然如此,為甚麼要離婚?」 「因為在他面前更衣,深覺尷尬,怕他會乘機提出要求。」 之珊頓足,「怎麼會變成這樣。」 「因為感覺消失。」 「之珩,人怎麼會變心?」 「這是我們天性、我們一直追求更好的,我們渴望完美,這股動力,使我們進化成萬物之靈,也叫人類變成最可怕動物。」 「貪得無厭。」 「是,在煤氣時代縮了手就沒有電器了。」 「在感情上不能專一嗎。」 「楊之珊,你是在說你自己吧,」之珩微笑。 「是,」之珊點頭,「我不想再更換男伴。」 「不怕,今人對女性的禁例已經放寬,不比母親那代,離婚婦人要遭人歧視。」 之珊鬆口氣,「多謝支持。」 「真沒想到姐妹又恢復談天說地。」 之珊過去握住姐姐的手。 之珩有電話進來。 說半晌,都是私人事,有人約她,她客氣推卻。 社會勢利,不知是誰說的,但凡女承繼人,全是美女,故此,兩子之母楊之珩,也不乏追求者。 她吃自己,幾時一高興,請起客來,人人得益。 甚麼結過婚,生過孩子這些,在她來說不是缺點。 之珊問:「為甚麼不接受邀請?」 「沒有時間,我稍後與孩子們說幾句功課就休息了,明早八時到公司。」 是個好母親。 之珊記得七八歲時半夜惺忪起床,時時看見母親穿緞裙自宴會回來,首飾閃閃生光,像電影明星。 母親不喜待家中。 之珊告辭。 周元忠來接她。 「沒人知悉甄氏下落。」 「也許王晶晶知道。」 「海關沒有他離境記錄。」 之珊抬起頭,想半晌,忽然問周元忠,「有朝我不愛你了,你會怎樣對我?」 元忠一聽,脖子僵硬,講不出話來。 甚麼叫做有日不愛,她今日愛他?現在? 他發呆,動也不敢動。 之珊好似沒有發覺,自顧自歎息,「你會否不甘心,你可會傷害我?」 周元忠緩緩轉過頭來看著之珊的小圓臉。 他仍然不知道怎樣回答。 她愛他嗎,她已親口承認,她忘記她並沒有面對面對他說清楚。 過了幾分鐘,他的手足漸漸和暖,一股喜悅滋潤了他的心,他吁出一口氣,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這樣答:「我不會傷害自己,也不會傷害別人。」 之珊笑,「在這瘋狂的世界裡,總算也有一個理智的人。」 周元忠說:「但是像我這種人,不會在攝氏零下十度天氣站街上通宵等女友,不會在她生日雇飛機在空中噴白煙寫賀詞,不會一手拿香檳另一手替你挽高跟鞋。」 之珊微微笑。 「你笑甚麼呢。」 「但是你辭了工。」之珊笑嘻嘻。 他居然忘了這件事。 半響他說:「那份工作太拘束。」 之珊不再提。 她欷獻地說:「你說,王晶晶可還在人間?」 「舊同事說,他們打算找靈媒算一算。」 之珊懷疑聽錯,「誰,找誰?』 「靈媒,有第六靈感的術士。」 之珊嗤一聲笑,「迷信。」 「之珊,一些人的確擁有異常力量,可提供線索,好幾次我們都得到資料,追查下得到結果。」 「像甚麼?」之珊深覺怪異。 「像去年姓繆富商家中閉門失竊,我們得到指示,在指定地方找到失物。」 之珊說:「我也猜到,不是管家,就是少爺幹的好事。」 「不,是小狗把粉紅鑽戒吃到肚子裡。」 「啊。」 「這次同事想去請教相熟靈媒,卻被上頭阻止,理由是不能提倡迷信。」 「你可相信?」 「可以參考。」 「那麼,我們去。」 「需要帶一件王晶晶的衣物或用品。」 「公司裡有。』 楊子行已把原有不等用房間拆卸,把大堂面積擴大,給工作人員有更大活動空間。 之珊發覺燈光亮了一倍,辦公室裡添增許多盆栽,氣氛平和,茶水間多了一隻大冰箱及一張圓桌。 這些肯定部是之珩的土意。 總務說:「王小姐的東西部在這只紙箱內,我們通知王家來取,他們久久沒有行動。」 打開紙盒,之珊挑了件披肩。 在車上,之珊問:「王家為甚麼不取回晶晶的雜物?」 周元忠答:「沒有空,走不開,太傷心。」 「是不關心。」 周元忠看著之珊。 「他們在人前表現激動悲慟,可是私底下已知道晶晶下落,故此對她的雜物不感興趣。」 「這也有可能。』 周元忠把之珊帶到一間小小理髮店。 「這裡?」之珊意外。 「正是。」 他進去說了幾句話,又推開玻璃門叫之珊。 一個染棕髮的少婦笑著迎出來。 理髮店有股洗頭水杏仁味,打掃得相當乾淨。 之珊以為少婦就是靈媒。 之珊看著元忠付她鈔票。 少婦朝角落指一指。 之珊這才看到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正坐在茶几逞寫功課。 小孩才是靈媒?又一個意外。 只見周元忠點點頭。 之珊走近小女孩邊蹲下,「你叫甚麼名字?」 「阮屏生。」 女孩黃且瘦,但是一雙大眼睛閃著機靈光芒。 她放下功課本子。 之珊看她的書本,「咦,劉姥姥游大觀園,要默書嗎,背默還是讀默?」 「背默。」 「你需讀幾次才背得熟?」 「一遍。」 「真聰明,幾時發覺自己記性好?」 「媽媽說我自小就這樣。」 之珊又問:「你朋友可多?」 女孩答:「我不喜歡同他們一起。』 「可以幫阿姨一個忙嗎?」 女孩看母親,少婦點點頭。 之珊自紙袋取出一條披肩,「你可以告訴我,披肩主人的下落嗎?」 她把淡藍色披肩放在小屏面前。 小屏伸手觸摸。 有客人推門進來,少婦忙著招呼,問洗頭還是剪髮,熨發以及染色部正減價。 就在嘈吵的人間煙火中,小屏凝神,雙手擺在披肩上,這情形真是詭異。 半響,小屏抬起頭來,奇怪地說:「阿姨,這是你的披肩,為甚麼問我?」 之珊呵地一聲,「我弄錯了,對不起,是這一條。」 她又自另一隻袋中取出顏色質地差不多的披肩。 少婦走過來笑道:「周督察,我可得加收費用啊。」 周元忠說:「當然,當然。」 他立刻又翻開荷包。 這時,之珊已經對小女孩的突異能力佩服。 小屏看著王晶晶的披肩問:「阿姨,你想知道甚麼?」 「披肩主人,還在人世間嗎?」 小屏把披肩挪近,很快答:「在。」 之珊噗地吐出一口濁氣。 「她在甚麼地方呢?」 小女孩把披肩放在耳邊依偎,想了很久,「很遠。」 「是一個城市?」 「有許多花果,有一條小溪。」 「是否一個講英文的地方?」 小屏不作答,她彷彿有點累。 少婦過來說:「恐怕就是這麼多了,這位小姐不該帶多一件披肩來混淆她。」 小屏放下披肩,「她很開心。」 之珊不禁心中有氣,「一班人辛辛苦苦找她,她避而不見,且躲在一個有花有樹,小橋流水好地方享清福……」 且慢,楊之珊,你不是真相信理髮店裡一個小女孩的信口開河吧。 之珊站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