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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亦舒 解語感覺到不安。 不語翻閱看報紙,「這幾張照片拍得不錯是不是?」 解語說:「你穿桃紅色一直好看。」 她去找婁律師。 婁思敏招待她喝咖啡。 「家裡一老一小,故此她也沒有事先同你們商量,她同我說,想替事業注射興奮劑,否則再過兩年,觀眾一樣是忘記了她。」 「她有足夠資本嗎廣 「我看過計劃書,那幾百萬現金難不倒她。」 「可是那真是血汗錢。」 「說得好,每一個人賺的都是血汗錢,我們用一生最好的歲月,一日最好的時間來求生計,」婁思敏感唱,「不知值或不值。 「我怕她受騙。」 「這是她本行,她有經驗。」 「但,為什麼我左眼跳不停? 婁思敏笑,「你精神太過緊張。 「可以勸阻嗎?」 「消息已經發出去了。 「這世界出爾反爾也很普通。 婁思敏說:「她想玩這個遊戲。 「我見過血本無歸的例子。 「太悲觀了,也有賺大錢的機會。 婁律師辦公室的空氣調節稍冷,解語抖擻了一下,原來,她比姐姐更無信心。 「你只要把書讀好,別管其它。 解語不大看得到姐姐。 她租了寫字樓,又在某酒店訂了公寓式長房讓工作人員休息,一邊改劇本,一邊組班底,在娛樂版上隔幾日便有消息,熱鬧非凡。 家裡十分靜寂,聯考時間表與准考證已經下來,張老師多年經驗,指點學生應注意什麼題目。 解語並沒有在試場中碰到老同學。 張老師問:「自覺答得如何? 「如囊中探物,唾手可得。 張老師笑,「不得驕傲。 咄,不驕傲有什麼意思。 可是,解語也笑了。 也許,對不語來說,那齣好戲也是一場考試,如果勝出來,她可以順利升級。 她有做好功課嗎P 一連十場考試,解語明顯地瘦下來。 天天早上都吃不下早餐,萬幸她能喝極多牛奶。 最後一天,鬧鐘響的時候才清晨五點。 好一個解語,撐著起床,翻閱筆記。 然後梳洗更衣,出門之前,去看一看外婆。 外婆一向有向牆壁睡的習慣,解語看不到她的臉。 近日她睡得比較多,彷彿比從前疲倦,也可能是因為比從前空閒。 解語輕輕掩上門。 她獨自赴試場去。 魚貫步入大堂,解語有種躊躇滿志的感覺,不,這不是爭意氣,校長不公平地把她轟出校門,可是她並沒有因此倒下來,她今天還不是一樣來考試,成績也許比老師最溺愛的同學更好,這叫爭氣。 試卷下來,她低頭疾書。 兩個半小時很快過去,她交上卷子,環顧四周,收拾好筆紙及准考證,鈴聲一響,站起來。 可以聽到百多名學生齊齊鬆口氣的歎息聲,接著,大家走出試場。 有人在身後叫她。 解語轉身,是一個白衣白褲的男學生。 「你怎麼知道我名字?」 「我偷看你的准考證。」 「有何事?」 「要不要到附近吃一杯冰淇淋?」 「我沒有空。」 「可以把電話告訴我嗎?」 「我父母不准我與陌生人談話。」 那男生急了,「可是,人海茫茫,你這一走,我將永遠失卻你影蹤。」 解語忍不住笑,「這便是人生了,小兄弟,再見,珍重。」 那男生啼笑皆非地呆呆站著。 張老師的車子在街角等解語。 那慈祥的中年女士同她說:「大功告成。」 「謝謝你,張老師。」 「我下星期將移民往多倫多。」 解語大吃一驚,「怎麼沒聽你說過!」 張老師歎息,「這便是人生,有聚有散,聚散均無因。」 六月債,還得快,她怎樣對人,人便怎樣對她,真沒想到張老師會那樣說。 解語低下頭。 「三個月來相處,依依不捨,他日,若來多倫多升學.可住我家裡。」 解語黯然。 「來,送你返家。」 老師故意拖到最後才告訴她,免她送禮辭行。 世上怎麼沒有高貴正經的人。 「這是我的地址電話,成績公佈,第一時間通知我。」 「是,老師。」 外婆等她回家,準備了豐富菜餚。 「考完了?」 「考完了!」 外婆笑說:「若考得理想成績,我們招待記者,道出前因後果,控訴校長無理開除學生。」 解語笑,「這不大好吧。」 「差點叫老校害慘。」 解語忽然豪邁地說:「若真的叫人害得一蹶不振,那我不算好漢,摔死活該。」 外婆也笑,「好好好,得饒人處且饒人。」 「即使考得全市第一,也不會招待記者,我不過想向自己交待。」 「是,是,是,來吃這碗紅燒蹄膀。」 翌日,不語吩咐油漆師傅把客廳天花板髹成紫紅色,譬喻紅得發紫。 手提電話號碼改了,六六八八三八三。 她仍然很少回家來,解語覺得姐姐神采飛揚,說起新戲,甜蜜蜜,喜孜孜,即使與方玉堂最和諧之際,也沒有這樣開心。 解語開始覺得那幾百萬投資也許值得。 買笑嘛。 花不語賣笑多年,現在也輪到她買笑了。 世上沒有免費午餐,無論什麼,總得付出代價,那麼高興,可知入場券不便宜。 從前低調的花不語忽然出起風頭來,姿容美麗、名貴首飾,含蓄性感的服飾,像一顆新星似吸引人注意。 一個清晨,解語在床上看報紙,電話鈴響了。 熟人都已經不再撥這個電話找不語。 原來是方玉堂。 「方先生你好。」 幸虧一直叫他方先生,現在不必改口。 「不語在家嗎?」 「她現在很少回來。」 「她不是生意人才,投資過分龐大,怕有閃失,你有無勸她?」 解語訕笑,「我更加沒有頭腦。」 「那,你看著她傾家蕩產?」 「小本經營,不至於此。」 「人人把她當冤大頭。」 「方先生,你在什麼地方?」顧左右而言他。 「我一值在本市,何嘗有走開過。」 原來如此。 「她要向我顯顏色,是嗎?」 解語仍然很客氣,不知怎地,她耐心地替每件事留個餘地。 當下她聲線溫柔,「我想不,方先生,她已忘記此事,從頭到尾,她不發一言,不出一聲。」 「她恨我嗎?」 「她忙得不可開交,外婆的燉品要派人拿到公司去給她,你說,她哪裡還騰得出愛與恨的工夫。」 方玉堂愣住半晌,「你勸她當心。」 「沒法子,方先生,你已撒手不管,一切只得任她了。」 方某吁出一口氣。 他彷彿有點侮意,欲多說幾句,可是解語已沒有時間給他。 「我要去學校看榜。」 「今日放榜?」 「是。」 「祝你高中狀元。」 解語乘車往學校。 金榜貼在禮堂中央。 佈告前已圍滿同學。 本來可到報館去查,可是解語還是回到熟悉的地方來。 她一眼看到成績,七個甲,三個乙。 算是好成績,可是狀元另有其人。 有同學發現了她,竊竊私語。 不一會兒,老師出來,叫住解語。 「花同學,你成績是本校第一名,」她誇獎她,「做得好極了。」 全校第一?功課一向名列前茅的黃月嫻與袁定能呢,沒有為校爭光? 「由校方替你報名,現在成績單也在我處,你願意到課室來領取嗎?」 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 解語答:「我……沒穿校服。」 「不要緊,你又沒穿花裙子,今日非正式上課。」 「好吧。」 「還有,花同學,願意回來念預科嗎?」 解語猶疑片刻。 「可先報名,然後,獲外國大學取錄的話,可以退位。」 嘩,這麼多選擇,都為她設想周到。 可見人真的要自己爭氣。 一做出成績來,全世界和顏悅色。 真奇怪是不是,一樣是這個人,這副性格,這個環境,三個月前,同樣一幫人要掃她出門,現在,同一票人要靠她光耀門楣。 解語不覺享受,只有感慨。 表面上不露出來,恭敬地說是。 這當事人都一字不提前事,又有誰會記得?一定可以皆大歡喜。 當下,班主任走進課室,手中拿著一疊成績表。 同學們紛紛就座。 離開學校三個月,再回來,感覺怪得不得了。台檯凳凳那麼小那麼硬,奇怪,以前怎麼坐? 同學們訕訕地向她打招呼。 老師發表了最佳成績,眾人詫異地發出驚歎。 領了成績單,解語到註冊處報名升讀中六。 教務主任輕輕說:「校長只做到這個學期底。」 解語抬起雙眼。 「她被調走了,明年新校長姓唐。」 呵,有這樣的事。 解語本來只來看成績,沒想到意外獲得平反。 「歡迎你明年回來。」 解語朝她一鞠躬。 她取了成績表離開學校。 到了家,立刻撥電話給張老師,那邊是深夜,她在錄音機上報告喜訊。 不語的製片撥電話過來,「二小姐,語姐問,你成績如何,可要到報館去查一查?」 「已經取了成績,七個優。」 那見多識廣的製片忽然倒抽一口冷氣,「什麼,你考試時吃過什麼,這種成績是真人可以做到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