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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亦舒 「這是好事呀,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可是,你看她圈內朋友,漂亮的似舞男,醜的似地痞。」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咬文嚼字端的有趣。 「唉,管不到那麼多。」外婆走開。 電話接著來了。 「花收到沒有?」 「謝謝你。」 「不語有何表示?」 「她午睡未醒。」 「啊,」十分失望,又問,「你覺得成數如何?」 「何種成數?股票上落抑或外幣強弱?」 「我倆復合的成數。」 解語不出聲。 「給我一個預測。」 「零。」 「不至於吧?」 「方先生,凡事過去了算數,努力向前看,何必走回頭路。」 方玉堂在那邊沉哦。 「方先生,你想想,我說得有無道理。」 「可是——」 「彼此已經在對方身上用了十年,這真是最可貴的奉獻,不必畫蛇添足了。」 「解語你口氣似個老太太。」 解語索性這樣說:「讓它告一個段落吧,大家只有好。」 方玉堂掛斷電話。 半晌不語起來,匆匆更衣化妝。 「趕到什麼地方去?」 「招待記者,你要不要來?」 解語雙手亂搖,嚇得退兩步。 不語伸手過去撫她的頭髮,溫柔地說:「你看你,出不得場面。」 索索鼻子,「什麼香?」看到花籃,「誰擺這個白花?呸呸呸,扔出去,同外婆,賣花要買紅掌,或是紅玫瑰。」 司機上來按鈴,不語搶過手袋,小跑步那樣走出去,彭一聲關上門。 解語並沒有把花丟掉,她把面孔埋進花叢,深深嗅那香氣。 能夠忘記,真是天下至大福氣。 所以不語要故意忙得七零八落,轉身工夫也無,以免有時間保留殘餘記憶。 第二天,攤開報紙娛樂版,看到招待會記錄。 「花不語秋季將開拍偵探推理片,劇本正在籌備中。」 最後一部之後永遠還有最後一部。 解語苦笑。 外婆問:「欲罷不能?」』 「不,招待記者,找個話題吧了。」 外婆狐疑,「講過話要算數的吧。」 解語抬起頭,「戲行不必,這是做戲的人特權,要是講的話都得算數,那還怎麼演戲。」 外婆歎口氣說:「歷年來我見過不少上門來借貸的行家。」 躡手躡腳在門外等,由外婆在門縫中塞鈔票出去打發掉。 從前,也都是獨擋一面的人物。 「某大導演落魄,連一部二手日本車都要被車行當街拖走。」 解語打一個寒顫,「真恐怖。」 「我是希望不語早日收手啦。」 「我會同她說。」 「我怕她罵你。」 解語微笑,「給姐姐罵幾句,不妨。」 外婆欲語還休。 解語怕外婆同她說起身世,連忙顧左右而言他。 「電話找你。」 解語以為是同學來問功課,連忙走進房間。 對方聲音是陌生的。 「解語,冒昧了。」 解語立刻知道他是誰。緊張得手心冒汗,「不要緊,杏先生,我有空。」 他笑了,「你好記性。」 解語坐下來,「杏先生找我有事?」 「沒有特別事故,只是想問,你可願意與我見一次面。」 第五章 解語鼓起勇氣,「請把時間地點告訴我。」 「恐怕要你乘一程飛機。」 「啊,那我得先向學校告假。」 對方十分意外,「你還在讀書?」 中間人應當給他詳盡資料,方玉堂失職。 解語賠笑。 「一個長週末已經足夠。」 「知道。」 「我差人把飛機票送上來。」 解語答允。 「再見解語。」 向外婆告假比向學校告假困難得多。 她只是說要去露營。 外婆也不是笨人,「你一向不喜那一套。」 「好同學誠心邀請。」 「你幾時有好同學?」 解語蒼涼地微笑,「最近有了,姐姐出那樣正面的風頭,她所監製的影片到國際參展,而我,我又考全校第一。」 外婆歎口氣,「多現實。」 幸虧是,否則,成功還有什麼意思? 「去三天即返。」 「你自己當心。」 解語感喟:「我比姐姐命好,她像我這樣大,早已出任女主角。」 真是,導演一聲令下,生張熟李,立刻得擁著接吻愛撫,說哭就哭,要笑就笑,非人生涯。 她收拾幾件簡單的行李。 三天之後,有人送飛機票上來。 目的地是馬來西亞的吉隆坡。 那麼近,解語不禁放下心來。 星期五下午,她出發去乘飛機。 坐在頭等艙裡,解語獨自沉思。 手提行李內還有下星期要測驗的筆記本子。 多麼奇異的旅程。 沒有人知道她要到什麼地方去,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要去見什麼人,可是解語遵守她的諾言,冒險上路。 下了飛機出海關,看到有人持牌子在等,上面寫花解語三字。 解語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名字像一種香水。 那人是一個司機,看到解語,十分愉快,「花小姐,請隨我來。」 「請問,我們往何處?」 「轉往喬治鎮,花小姐。」 「那是什麼地方?」 司機微笑,像是有備而來,取出地圖,「花小姐,那是馬六甲海峽上的一個島嶼。」 解語問:「需時多久?」 「乘小型飛機約四十分鐘。」 「它是一個美麗的島嶼嗎?」 「花小姐,它的美麗已不是什麼秘密了。」 語氣有點惋惜,像是不想太多人知道世上有那麼一個蓬萊仙島。 司機把行李拎上車子。 在小型飛機場他陪著解語走上小型八座位飛機。 年輕的解語那強烈好奇心戰勝一切疑惑,那短短航程中她並不寂寞。 喬治鎮,得名想必是紀念英皇喬治五世,應該有英國風貌。 飛機降落,另有車子來接。 解語並不累。 住得那麼隱蔽,一定有理由。 車子往山上駛去。 解語往下看,怪不得有那麼多詩人墨客揚言他愛海,原來海洋真的那麼美。 在棕櫚掩映下的海水是碧綠色的,海岸被新月型白色細沙灘圍繞,山腳有市鎮旅舍。 別墅在山頂。 下了車,自有傭人出來接待。 解語問:「杏先生呢?」 「杏先生早已在等,花小姐可需梳洗?」 解語笑說:「我希望可以洗把臉。」 「請隨我來。」 客房佈置鄉土風味甚濃,不是白色,就是臘染,解語不想主人家久候,匆匆淋浴,見椅子上搭著沙籠,便嘗試穿上,在腰間繫一個結。 她一下來,傭人便說:「杏先生在陽台。」 解語跟著他走出平台,一看,她呆住了。 在平台寬大的簷篷外,是一個碧綠色的露天泳池,足有兩個奧林匹克標準尺寸大小,一邊是天然岩石峭壁,另一邊是藍天白雲與大海。 解語走出一點,可以看到峭壁上有瀑布落下池中,這一切當然是人工建造,可是看上去卻與大自然結為一體。 傭人取出冷飲。 解語過去取杯子,發覺平台鋪磚地板,其中一部分是砌磚圖案,她細細端詳起來。 忽然聽得有人說:「這是拜占庭時期的一幅砌磚。」 解語抬起頭來,「杏先生……」 他在平台內的書房裡,光線自強轉弱,解語一時只看到一個影子。 「歡迎你來,解語。」 「多謝你邀請我。」 「還喜歡這個地方嗎?」 解語客套地答:「像香格里拉。」 杏子斡很高興,「那就多住幾天。」 解語輕輕放下杯子,她想看清楚這個人,於是踏進平台去。 雙目很快習慣幽靜的角落。 她打了一個突。 她看到的,是一張輪椅。 杏子斡,坐在輪椅上。 慢著,她見過這張輪椅,一日,自方玉堂辦公室出來,走後門,事實上也正是為著避開杏子斡這個人,有一輛輪椅卡在電梯門口,是她蹲下來抬一抬輪子,幫它滑出來。」。 杏子斡愉快地說:「你想起來了?」 「是,原來我們見過面。」 輪椅與她有一段距離,她看不清他的面孔,可是卻覺察得到他的聲音有點奇怪,彷彿是透過擴音器說出話來。 「請坐。」 解語緩緩坐下。 原來他是一位坐在輪椅上的傷殘人士,解語的警戒心又少了一層。 「杏先生,多謝你幫忙。」 杏子斡說:「你幫我一次,我回報一次,互不拖欠。」 「可是,」』解語忙說,「我不過是舉手之勞。」 杏子斡緊接著說:「我也是。」 解語笑了。 「我一直想認識你。」 「是我的榮幸。」 解語走過去,伸出手來,想與他相握。 可是杏子斡說:「解語,我自頸下癱瘓,不能與你握手,歉甚。」 解語的動作僵住。 一腳踏前,一手伸出,樣子滑稽,那姿勢凝在半空。 接著,是杏子斡元奈的話氣:「連我的聲音,都是聲帶震盪經過儀器演繹,你才能聽到。」 解語縮回手來。 她半邊身子有點麻痺。 太意外了。 現在,她完全看清楚了杏子斡。 他穿著便服,坐在輪椅上,兩隻手臂安放在扶手上,雙足並排整齊地擱著。 面孔略為瘦削,五官卻十分端正,笑容舒暢,約三十歲左右年紀,他耳邊套著一隻微型麥克風。 解語震驚、惋惜、惻然。 半晌,她慢慢走過去,把手輕輕按在他的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