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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亦舒 她聽見陸兆洲輕輕說:「中年歲月最難捱,明知已接近暮年,辛苦了半生,略有積蓄,很想提早退休,可是,又沒有一個知心的人相伴。」 從心微笑,這人很有趣。 「找人陪□遊山玩水、喝杯酒、聊聊天,竟也難求。」 從心真想問:你的妻子呢? 大概,髮妻不配出任紅顏知己。 她一言不發,對方也只得死心。 下了飛機,李智泉一早在等她。 「快,導演叫你立刻報到。」 馬上用專車把她載到現場。 「你氣色很好。」 「我累極了。」 「過幾年,青春逝去,優勢漸失,就不能像今日這樣搭罷長途飛機還麗若鮮花。」 「多謝恐嚇。」 到了現場,導演迎上來。 「燕陽,今日需拍裸戲,你若沒有心理準備,可以改期。」 從心立刻答:「我沒有問題。」 「那麼馬上化妝。」 從心在工作人員目瞪口呆之下赤裸躍下泳池。 可是很快,因為她坦蕩蕩的姿態,其他人受到感染,漸漸放鬆,大家都若無其事。 最高興是導演,指示從心伏在池邊與男主角說話。 男演員是混血兒,已婚,妻子在一角監視,被導演請了出去。 水波蕩漾,從心身形隱約可見,震盪感強烈。 她自己也知道,這場戲之後,很難除脫艷星一名。 過兩日,劇照一洩露出去,刊在秘聞週刊上,轟動半個都會。 導演大為生氣,「戲是戲,有連貫性,照片獨立發表,全不是那回事,對不起,燕陽,我會追查。」 從心很明白事理,不聲不響。 這分明是製片有心搞宣傳,不讓燕陽這個名字冷卻,一定是他那邊秋波暗送。 從心調轉頭來勸導演:「與其不湯不水,半鹹不淡,不如豁出去賭一記,何用遮遮掩掩,你放心,我不會哭□招待記者訴苦。」 導演低頭沉吟,「真的,沒有苦楚,哪有收穫。」 說得再對沒有,但是一日收了工,上車的時候,被停車場的修理工人調侃:「燕小姐,今日穿這麼多衣服?」 司機動氣,去噓那班工人。 從心只是低□頭。 「別理他們。」司機說。 從心微笑,「不怕,我又不必向家人交代,孑然一人,就有這個好處。」 難受嗎,一點點,這是必定要付出的代價,正像在鳳凰茶室做工時,站腫雙腿一樣。 這段日子,她不避嫌,一直住在溫士元家中,不不,應該說,他大方磊落,不介意別人怎麼說。 一日下午,從心難得有空,坐在露台看劇本,他來探訪,一向最懂生活情趣的他送從心一套運動器材。 從心詫異,「我胖了嗎?」 「預防勝於治療。」 從心仍然低頭讀對白。 他輕輕問:「你還記得王書嫻嗎?」 「記得,你的女友,在新加坡開會,今日尚未回來,你也不去找她。」 「喂。」 從心抬起頭來笑,「怎麼樣?」 「家母六十生辰,請客吃飯,想見你,願意賞面嗎?」 從心凝視他,「伯母想見我?」 「是呀。」 「不會吧,」從心笑瞇瞇,「你的豬朋狗友想看看穿了衣服的燕陽是什麼樣子,可是這樣?」 竟被這機靈女猜中一半,溫士元漲紅面孔,「不不,家母的確想見你。」 他想帶她出去炫耀,他-照顧她那麼久,這件事恐怕要義氣地成全他。 「好,如果毋須開工,我去。」 溫士元大樂。 到了現場,才知道是個小型慈善晚會,由王書嫻女士做東,幫兒童醫院籌款。 從心穿一襲紫藍縐絲絨低胸晚裝,真是膚光如雪。 她不說話,可是笑臉迎人,靈活大眼睛招呼了每一個人。 溫士元為她介紹母親,從心必恭必敬,溫太太很客氣,殷殷問好,可是伯母身邊有幾個年輕女子,神色有欠□養,竊竊私語,假裝看不見人。 溫士元寸步不離從心。 溫伯母這樣說:「今日籌款,本會不支任何雜費開銷,收入全部捐出,燕小姐可會助我一臂之力?」 「溫太太只管吩咐。」 「你唱一首歌可好?我捐十萬。」 從心笑了,「我自己捐五萬。」 溫伯母大樂,轉過頭去:「還有哪位善長仁翁?」 幾乎所有男性都圍上來,「有,有。」 都想問:可有慈善賣吻? 溫士元有點後悔,早知不該把艷麗的女伴帶來示眾。 從心很大方地站到台上去唱了《掀起你的蓋頭來》,獲得如雷掌聲。 義唱義演,算是報答了溫士元。 伯母沒怎樣,十分客氣,有幾個女賓,一定要分尊卑,藉故與從心閒聊,想她低頭。 「燕小姐,你的職業其實是什麼?」 溫士元聽了微笑,這班無聊的女人有難了。 果然,從心落落大方地答:「我做艷星。」 「是否脫衣服的哪種?」 「生活中難免穿衣脫衣。」從心答。 「對著大眾脫衣,感覺如何?」 「需脫得有美感,否則,你們的丈夫及男友不會購票入場。」 溫士元咧開嘴笑。 那班女子臉上的血液像是忽然之間被抽乾,結巴著說不出話來。 從心站起來,「元寶,來,我們跳舞。」 溫士元大聲答:「遵命。」 他們到舞池裡去。 有女眷同溫伯母說:「你不怕?」眼神飄到舞池那邊。 溫伯母甚好涵養:「怕?人家一年收入數千萬,哪肯這麼快收山,元寶恐怕癡心妄想。」 那班太太只得知難而退。 從心對溫士元說:「明日早班,我想回去休息。」 他陪她到母親身邊告辭。 溫太太由衷地說:「今晚多謝你來。」 從心說:「下次再叫我。」 在車上,她閉上雙眼。 溫士元很高興,「我早知母親會喜歡你。」 皇恩浩蕩。 從心微笑,她並不稀罕這位伯母喜歡她或否,她另有客路。 天天需爭取人家喜歡,何等辛苦。 過兩日,她托李智泉找房子。 智泉幸災樂禍,「終於同溫公子鬧翻了。」 「是。」從心說:「我們活在不同世界裡。」 李這時卻幫起朋友來,「但是他絕不猥瑣,也不會占女人便宜。」 「他確是個純真的好人。」從心承認。 「但對你毫無瞭解。」 「是,他沒去過鳳凰茶室。」 「燕陽,你是個聰明人,自己有能力,什麼辦不到,不用靠人,來,看看這份建議書,請你去賭城演唱呢。」他又有佣金進帳。 戲終於拍完了。 工作人員一起吃飯,個個喝得酩酊。 有人說:「導演腦子一流,燕陽身段一流。」 導演說:「只有沒腦的人才會以為燕陽沒腦。」 大家都笑起來。 結帳的時候,領班滿面笑容:「已經付過了。」 誰?今日還有誰這樣海派? 「燕陽,是你吧?」 從心也訝異,「不,不是我。」 她走出屏風去看,有一個中年男子朝她點點頭。 從心一怔。 她見過這個人,是他把這張不大不小的單子付清了嗎? 這個人,她在飛機上見過,他叫陸兆洲。 她走過去,「陸先生太客氣了。」 他也微笑,「燕小姐還記得我,我一直想請你吃飯。」 第七章 「我手足很多,隨時三五十個人。」從心說。 「請得到是我榮幸。」陸兆洲答。 他並沒有多講,同幾個夥計離去。 祈又榮出來看見,「你認識陸兆洲?」 從心反問:「他是誰?」 「富商,最近搞網上拍賣行,非常賺錢。」 「是好人嗎?」 李智泉調侃她:「燕陽你語氣似孩子,什麼叫好人,又誰算是壞人,人生路程既長又遠,少不免得罪過一些人、又傷害過一些人,同時,自己也摔跤、受傷,又或是有些人覺得閣下成功,等於他的失敗,因此懷恨在心,世上沒有好人壞人,除非真的持槍搶劫,傷天害理。」 從心見他忽然說了一車子的話,不禁笑了。 她答:「明白。」 「陸氏是生意人,能夠發財,當然有點手段。」 從心輕輕說:「一定做過損人利己的事吧。」 「損人利己,天經地義,千萬別損人不利己就行。」 從心推他一下,「講完人生大道理,該替我安排新工作了。」 「工作自動湧上門來,只需挑精的好的來做,我這個經理人勝任有餘。」 「趁假期,不如到賭場登台。」 「我得找人幫你練歌習舞,不能老是揭人蓋頭。」從心笑得彎腰。 「《心之旅》上演,如果生意興隆,我們要價就不同。」 從心說:「你小心點,別給人一種敲竹槓的感覺。」 智泉一怔,哈哈大笑,「好久沒聽過這種形容詞,唏,坐地起價是理所當然的事,你放心。」 她到美國大西洋城唱了三個晚上,出賣可觀及有限度色相,酬勞十分可觀。 賭場人頭湧湧,三成是華裔,手段闊綽。 下午,從心沒事,穿著白襯衫卡其褲,在吃角子老虎機器面前躊躇。一定要碰一下運氣,可是,玩二十五仙那架,還是一千元搖一次? 老虎機全部電子化,只需輕輕按鈕便可,只見一位太太一千元玩一次,面不改容,已經坐在那裡良久,起碼已十萬八萬上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