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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亦舒 可晴坐下來,托著頭,也忍不住笑出來。 張醫生這時說;「好好享受聽覺。」 「謝謝你張醫生。」 「你祖父這次請我來府上,是特地向我道別。」 「我知道。」 「他已病危。」 可晴黯然。 「將來,我也要像他那樣,淡然面對死亡,有尊嚴地處之泰然,接受命運安排。」 看得出張醫生由衷地欽佩秦老先生。 「還有你,可晴,你承繼了他的勇氣,你一定會生活得很好。」 可晴緊緊握住張醫生的手。 她送他出去時剛巧碰見少屏回來。 少屏看著醫生的背影,「你們竟談了那麼久。」 可晴吁出一口氣。 「令尊令堂還未現身?」 可晴搖搖頭。 「不必再理會他們了。」 隔了一天,事情急轉直下。 律師說:「女孩子們聽著,老先生著你們明日動身去北美。」 可晴驚道:「學期還沒開始。」 「明日老先生要進醫院做最後一次手術,他不想你們在身邊糾纏。」 可晴急得眼紅,「為什麼?」 少屏按住好友,「他不想你難過。」 甄律師的確覺得少屏資質遠勝可晴。 「可是——」 「他可以獨自應付,他是一個有智慧有能力的老人。」 竟這樣剛強。 可晴飲泣。 「他可不想看到你流淚。」 「我有哭的自由。」 少屏低頭不語。 「他好勝、要強,不甘示弱。」 過一日她陪著可晴上路。 足四大箱行李,並無標上名字,老傭人說:「你倆衣服穿同樣尺碼,兜亂不成問題。」 表示一視同仁,雖是表面上功夫,已叫人舒服。 「那邊會有人接飛機,這是支票簿,可晴你收好。」 還沒踏出家門,另一頭已經有人照應。 在候機室,可晴一轉身不見了少屏。 原來她又躲在一旁打電話。 對象可是同一人? 這傢伙,有了密友也不招供,不知要收藏到幾時。 一時淘氣,可晴取出耳機調校器,將接收量調至最高。 聽聽她說什麼也好。 一時無數雜聲傳入耳中。 可晴像接收衛星電話一樣,將角度撥至少屏位置。 「飛機還有一個多小時起航。」 收到了。 奇怪,這次,連電話另一頭的聲音也聽到。 「到了春假我會來看你。」 果然,是一個男子的聲音。 「再說吧。」 「你能升學,一償夙願,我十分代你高興。」 要緊關頭,有人拉可晴的衣角。 可晴嚇了一跳,連忙把注意力收回來。 「這位姐姐,我想同你說幾句話。」 原來是一個十歲左右極其精靈的小男孩。 可晴笑了,「你想說什麼?」 「姐姐,你也用助聽機?」 「嗯是,」可以這樣說,「你好眼力。」 「姐姐,我戴的是隱形數碼助聽器。」 「啊,是嗎,的確小巧。」 小男孩稚氣地說:「助聽器能夠處理一百萬之一秒的聲音,並迅速進行分析、播放。」 可晴檢查一下,「你感覺不靈嗎?」 小男孩答:「現在沒問題了。」 「那多好。」 「你呢,你的助聽機也不賴呀。」 小孩子都喜歡比較分高下。 可晴剎時童心大發,取出配件展覽,「看到沒有,全部最新裝備,可以聽到街上去。」 「嘩,那你豈非擁有一部竊聽器。」 可晴一愣,隨即笑了,「說得不錯。」 「太好了,考試之際,叫人在課室外把答案讀出,多麼美妙。」 可晴笑出來,「我已經毋需考試了。」 誰知有一把聲音冷笑說:「還有許多可怕的考試正跟著來呢。」 原來是少屏在身後出現。 那邊有人大聲叫小男孩過去:「陳國植,陳國植。」 小男孩一溜煙似跑掉。 「你看!」可晴怪羨慕,「一點陰影也沒有。」 「太小了,不懂得。」 「我自五歲起就自卑。」 「女孩是比較敏感。」 可晴咳嗽一聲,「但願我也可以把助聽機看成一種獨家武器。」 少屏替她挽起手提行李,「時間到了。」 「少屏,我自己來。」 到了大西洋另一頭,照樣司機來接,駛往自置公寓,另外有女傭人服侍。 少屏對這種含蓄舒適的排場嘖嘖稱奇,而可晴卻習以為常。 一位梁正嘉小姐來訪,自我介紹:「從前我是秦老先生的社交秘書,現在移了民住在麻省,入學後我會幫你組織一連串舞會,與同學熟絡了好說話。」 少屏驚歎,「嘩。」 「需要這樣大陣仗嗎?」可晴問。 「相信我,」梁小姐微笑,「人是勢利的多。」 少屏服服帖帖,「你不說我也知道。」 發出去一百張帖子,竟有百多張回條。 第四章 「這是怎麼一回事。」 「有部分是影印的回復。」 「請不請他們?」 「來者不拒。」 第一次聚會在著名的五月花酒店舉行。 喜歡偶爾瘋一下的少屏十分興奮,一早準備好晚服,準備以第二女主角姿態出現。 那晚可晴與祖父通話。 老先生一字不提手術結果。 「還喜歡嗎?」 「地方很大很舒服,學校十分矜貴,一班只得十二人。」 「那就好。」 「非念至畢業嗎?」 「那是個指標。」 「我明白了祖父。」 後來甄律師接過電話,可晴才問:「手術如何?」 「失敗。」 「啊。」 「現在不過是等日子了。」 「我不得即時趕回來。」 「老先生就是不想祖孫二代強顏歡笑,唉聲歎氣,你可以做的不多。」 可晴掛上電話。 那個晚上的歡樂也就只剩下一折。 不過,回憶起來,可晴不得不承認她未見過那麼多漂亮的年輕男女共聚一堂,白種人金髮藍眼,高身段,修飾得無瑕可擊,華裔的更加有心來顯顏色,沒有一件晚裝設計相同,全場俊男美女,沒一個胖人。 少屏穿半透明絲絨長裙,露胸露背,正蹲在舞池舉起雙臂揮動,看得出已經香汗淋漓。 可晴一早關掉耳朵,樂得清靜。 她坐在一角看朋友們盡歡。 然後,很戲劇化地,一個年輕男子走過來,笑笑說:「我們又見面了。」 可晴覺得高大英俊的他異常面善。 「你記得我嗎?」 可晴要求說:「讓我想想。」 他笑了,這女孩子好不坦白。 可晴慢慢說:「我們見過一次,也是這麼熱鬧的場合,酒與舞,許多年輕人,你說你叫許仲軒。」 「好記性,王小姐。」 可晴笑了,他還記得那晚的事。 「另一位王小姐玩得很盡興。」他看著舞池。 「是,」可晴說,「為什麼不呢,托世為人,苦多樂少,把握時機,努力盡歡。」 「來。」他伸出手。 「今晚我不想跳舞。」 「沒問題,我陪你聊天。」 「談什麼?」 「你有什麼抱負?」 可晴笑了,她再也沒想過有人會問她這樣別緻的問題。 她與他走到露台,替她搭上披肩。 「抱負?」可晴笑了。 「每個人都有理想。」 「我是罕見的例外。」 「你總有盼望吧?」 可晴想想,「嗯,結婚,生三四個健康有聽覺的孩子。」 「那不難達到。」 可晴不置可否,暗暗歎口氣。 「每次一跳舞,另一位王小姐就把你忘記。」 可晴失笑,「你觀察力很強。」 「你們是好朋友?」 「情同姐妹,」可晴想起來,「今晚你同誰來?」 「林西西莉亞。」 「中文名字叫什麼?」 「我老實地不知道,我們並非深交。」 可晴笑,「你每個舞會都參加嗎?」 「不,我是看到你的芳名才來的。」 可晴問:「跳舞?」 「我只會三步。」 可晴答:「我倆無獨有偶。」 「你是失聰人。」 「瞞不過任何人。」 「我看得見你配著助聽器。」 「是,我現在可以聽得見了。」 「音樂吵耳,你介意到另外一個地方去嗎?」 「何處?」 「願意跟我走嗎?」 「老師及家長都說,小心陌生人。」 「那是應該的。」 「對不起,」可晴垂頭,但很快又抬起頭來,「不過,管它呢,我已成年,來,讓我們離開這個庸俗吵鬧的地方。」 春寒料峭,兩人口中都呵著白氣,他拖著她的手到公路車站,迅速躍上車子,坐在最後排,把圍巾及手套借給她。 可晴依偎在他強壯碩健的肩膀上,覺得溫暖而安全。 公路車駛了十多分鐘,他領她下車,朝黑暗的方向走去。 可晴並不害怕。 忽然之間,她看到燈光,呵,視線開朗了。 她低呼:「吉卜賽。」 可不是,廢墟中竟有一個吉卜賽人營地,販賣小玩意、食物,以及雜技,五光十色,已經吸引了不少老人。 「我從沒有來過這種地方。」 「他們的牛奶咖啡做得好極了。」 他們坐下來吃肉醬靜意粉。 那女侍看到可晴配戴的珍珠首飾,眼睛發亮,伸手欲摸。 許仲軒及時阻止,輕輕對她說:「小姐,我需要多些蒜茸麵包。」 可晴知道他們都是魔術師。 「這些人每天都在這裡紮營?」 「不,只在週六一天。」 他握緊她的手逛攤子,可晴看中一隻舊水晶玻璃銀蓋子香水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