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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亦舒    


  可晴搖頭。

  少屏愕然,「那麼,你聘請私家偵探?」

  可晴指指耳朵,「我聽得見,記得嗎?」

  她離開診所。

  回到公寓,只是換了一身比較舒服的衣服,取了旅遊證件,她便買飛機票回家。

  說也奇怪,在飛機上,她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覺。

  原先,可晴以為自己會不住啼哭,直到眼珠子掉出來,她低估了自己,她很冷靜,雖然內心已經震碎,但是皮囊卻看不出痕跡。

  司機一看見她便迎上來。

  「妹妹,這一邊。」

  可晴心頭一熱,強忍住眼淚。

  她問:「好嗎?」

  「大家都好。」

  「請告訴甄律師,我已經回家。」

  「我們一早已經通知他。」

  回到大宅,推門迸廳,女傭已經在一旁侍候。

  她們一言不發,只用微笑表示歡迎。

  可晴走進祖父書房,輕說:「我回來了。」

  經過冒險的路程,看過千奇百怪,還是覺得家裡最好。

  大書桌上一隻水晶盆裡仍然放著柚子及檸檬,香氣撲鼻。

  祖父卻永遠不會回來。

  可晴摸一摸他用過的筆紙,靜靜掩門。

  甄律師匆匆趕到。

  「可晴,過來。」

  他緊緊擁抱她。

  可晴鼻子都酸了。

  「可晴歷險記終於結束了。」

  可晴苦笑,無言。

  「你且休息,一切有我幫你善後。」

  「不,我不累。」

  「我曉得該怎麼做。」

  可晴看著這個精明的律師,「你打算怎麼做?」

  甄律師難掩惱怒,「立刻截斷這二人經濟來源。」

  可晴長歎一聲。

  半晌她說:「已出之物,我不打算追究。」

  「什麼?」

  「把錢追回來我也無用。」

  他頓足,「可晴你再不長大真會叫人痛心。」

  「這筆款子,我是否拿得出來有餘?」

  甄律師答:「那自然。」

  「那就算了。」

  「孟少屏的薪酬呢?」

  「付到她拒收為止。」

  「可晴,你何等懦怯。」

  可晴牽牽嘴角,不想解釋。

  過一刻她問:「甄律師,你一早知道不妥?」

  「首先,我從來不相信孟少屏這個女孩子。」

  可晴又歎口氣,「你們都看得出來。」

  「每次來到這裡,她都眼珠子亂轉,四處張望探索偷聽,多次,保姆發覺她翻你抽屜,還有,把你的衣服逐件穿起來,對牢鏡子搔首弄姿,這些,都是不安分的跡象。」

  可晴怔怔地聽,「我一點也不覺得。」

  「你需要同伴,我們才不予阻止。」

  可晴低下頭。

  「接著,你們出去讀書,無端端出現了這個專會獻慇勤的許仲軒。」

  可晴不語。

  「一開始就孤立你,叫你搬到他挑選的地方住,好控制你,兩個人一男一女不約而同叫你開支票,需索無窮,這是好現象嗎?」

  「你當時並沒有拆穿他。」

  「秦小姐,我講得唇焦舌燥,你會聽我?差點將我推出門去絕交。」

  是嗎,可晴茫然,她都不記得了。

  女傭人過來說:「許先生的電話找妹妹。」

  甄律師看著可晴,「你在不在?」

  可晴答:「不在。」

  「幾時回來?」

  可晴答:「對他來說,我永遠不知所蹤。」

  甄律師對傭人說:「你聽到了?」

  女傭很寬慰去回復許仲軒,由此可知,她的事情,全家人都知道。

  每個人都看出紕漏,只除了她。

  甄律師說:「你休息吧。」

  「我真笨。」

  甄律師這時候講了真話:「那是所有少女的通病。」

  可晴坐在搖椅裡看著天花板無比疲倦地說:「我竟誤會他愛我。」

  甄律師聞言緩緩轉過頭來。

  「到了後來,他的確愛上了你。」

  可晴拚命搖頭,「不,他是孟少屏同黨,他們設下陷阱只圖我的財產。」

  甄律師惻然,「這件事令你受盡折磨,你看你瘦多少。」

  可晴說下去:「一得手他們就預備私奔,只是許仲軒想得到更多。」

  「其實,他不可能得到更多。」

  可晴抬起頭來。

  「你不是一直抱怨銀行洩露你的財政狀況嗎,真是大意的孩子,我若不是你的監護人,他們若不要我加簽批准,怎麼會把你的秘密告訴我。」

  啊,所以甄律師什麼都知道。

  「老先生替你想到一切。」

  祖父也知道她會受騙,而且,也一定會有人來騙她。

  該剎那可晴覺得整件事非常滑稽,她忍不住笑起來。

  笑到一半,掩住嘴,呵,多麼像少屏。

  她倆到底在一起生活了那麼久,無意之中,彼此沾染對方的習氣。

  甄律師告辭前說:「當是在社會大學交學費讀了一個課程,切莫悲傷。」

  可晴點點頭。

  回到房間,她垂頭看到自己的胸膛裡去,那裡,已經有一部分被掏空,永遠不會復原,自此之後,她會特別沉默,以及特別自卑。

  秦可晴表面上像是恢復了正常生活。

  她轉了校,在本市升讀,年輕的女性巨額財產承繼人,或麻或疤,或聾或癡,總有其吸引性,她又結交一批新朋友,不乏社會活動。

  她照樣到會所游泳打球。

  而且,又見到了林永昌與張家洲兩表兄弟。

  當時可晴閉上眼睛在曬太陽,正覺得紅日刺目,剛想走回室內,有人同她打招呼。

  她一時沒把對方認出來。

  「我是張家洲,記得嗎?」

  可晴只得點點頭。

  「聽說你家私人泳池即將蓋好,以後想必少見你了。」

  咦,消息傳得真快。

  「幾時到你家玩。」

  那年輕人似乎沒有先頭那麼可憎。

  他靦腆地說:「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們——」

  可晴立刻說:「我從來沒有那麼講過。」

  張身後的林永昌一邊搔頭一邊賠笑,「也許,我們是冒昧了一點,得罪你的朋友。」

  啊她的朋友,是指孟少屏吧。

  「你那牙尖嘴利的朋友呢?」

  他倆猶自心驚膽跳,可晴覺得可笑。

  「她去了升學未返。」

  「給她數落過,沒齒難忘。」聲音充滿餘悸。

  可晴看著這對永遠長不大的富家子,既好氣又好笑。

  「聽說你的耳朵已經醫好了。」

  狗口長不出象牙,來了。

  可晴點點頭。

  「那多好,都聽得見了嗎?」

  可晴又點點頭。

  識趣的人應該改變話題,可是這一對活寶哪裡懂這個,繼續好奇地追問。

  「聽說把腦袋打開,裝一枚小型電腦進去,代替神經,接通腦部,可是這樣?」

  奇怪,是誰把這些事告訴他們。

  另一位接上去:「那,你不是成了科幻小說中的機械美人嗎?」

  可晴這時有兩個選擇。

  一是謙遜地答:哪裡哪裡,不敢當,不敢當,可是她選了另外一個答案。

  她笑笑說:「可不是,為了配合,我還換了頭顱,晚上睡覺時,把頭一旋,擰下來,放一邊,不知多方便。」

  林永昌與張家洲張大了嘴,隨即頹然,「秦可晴,你仍然不喜歡我們。」

  可晴看著他倆,「我有那樣過嗎?」

  他們兩兄弟見毫無進展,彼此抱怨著走開。

  可晴坐在帆布椅上,先是發呆,後來才想:咦,怎麼會有興趣奚落人,難道是痊癒了?

  不,傷口仍在,只不過,人總得活下去,往前進,她也不例外,豈可為一次失意永久沉淪。

  一當有空閒,她便惆悵地懷念許仲軒的大手,她最迷戀握住他雙手該剎那,以後,無論碰到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事,都不會有那種感覺。

  以後,她再也不會由衷地笑出來,世上已沒有剩下有什麼值得笑的事。

  她漸漸接受事實,替祖父清理遺物。

  衣物,都捐到慈善機構去,書報雜誌,通知公立書館人員來鑒定,看他們要不要。

  還有些零星古玩圖章石頭,都贈予甄律師。

  一隻鎖著的抽屜,只有可晴知道鎖匙在花瓶裡,輕輕打開,發覺什麼都沒有,只有幾封信。

  信封上是老先生的字跡,上面寫著:給可晴的信,另一行小字:每年拆開一封閱讀。

  可晴大奇,數一數,只得十封信。

  她脫口而出:「那麼,十年之後呢?」

  第十封信殼上註明:至此你應該長大,不必祖父再給你忠告。

  可晴忍不住落淚,立刻拆開第一封信閱讀。

  「妹妹,記住,堅強樂觀地生活,從各種經驗中學習成長,祖父永遠愛你。」

  短短幾句,毫無新意,像那種老式日記本子上每頁底下的醒世恆言,可是由祖父親筆寫出,可晴感覺完全不同。

  她握緊信紙,默默流淚,卻得到了新的力量。

  甄律師推門進來,「可晴,你又哭了。」

  可晴馬上抹乾眼淚。

  「到底年輕,腫眼泡也好看。」

  「有事嗎?」

  「今日,存款被打回頭。」

  「什麼?」

  「孟少屏拒收秦氏酬勞。」

  「不是自動存入戶口嗎?」

  「她結了戶口。」

  「人呢?」

  「不知所蹤,管它哩。」

  可晴沉默,少屏仍然有強烈自尊心,與自卑混在一起,致使她做不成好人,也不能徹底變一個壞人。

  「你不是替這種人擔心吧?」

  可晴搖搖頭。

  「她比你機靈聰明百倍,哪愁出路。」

  可晴不語。

  「許仲軒的建築公司生意不錯,你不會相信,他把你視作合夥人,每月賬目一清二楚,租金、利息、利潤,全部付給你,你說奇不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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