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首頁 > 作家列表 > 亦舒 > 鄰室的音樂 > 上一頁 返回 下一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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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亦舒 可晴一看窗外,「仲軒來了。」 少屏取過外套,「我更加要告辭。」 可晴笑,「不是他,別走,來,一起看看新車。」 少屏不忿,「你幾時學會開這種玩笑,討厭。」 一看到新車,不禁呆住。 可晴笑說:「剛好有現貨,馬上購下。」 那是一輛黑色小型賓利房車,含蓄的華麗變成大力雅致,司機一下來,少屏看到紅色真皮座位,古典中又透露一絲俏皮。 她明知故問:「送給許仲軒?」 可晴笑答:「是公司車。」 少屏不知怎地,不住點頭。 過很久,她仍然在點頭。 她討厭自己,不知怎地,頭部像柏金遜病患者,不受控制般顫抖。 終於她說:「我要走了。」 可晴正吩咐司機把車開往公司,百忙中轉過頭來道別。 就在這個時候,她耳機的開關器自口袋跌出來,那輛賓利剛巧移動,把小小盒子壓在輪底,可晴聽到卡嚓一聲,知道不妙。 是少屏喝停了車子,她蹲下一看,「唷。」她抬頭說,「可有後備?」 可晴自地下拾起爛盒子,笑道:「我立刻找張思憫醫生。」 「我幫你打電話。」 「你忙你的去吧,我叫仲軒做好了。」 少屏與司機先後離去。 可晴也有她小小的秘密。 她撥通電話,接待員一聽是秦可晴小姐,立刻幫她叫張醫生。 可晴笑著把意外告訴他。 張醫生:「我即時叫人補寄一具,三兩天可以收到。」 「謝謝。」 「可晴,你現在仍然聽得見?」 「毫無問題。」 張醫生大樂,「手術成功,可惜我應允過老先生,此事不會公諸於世。」 可晴也笑,「將來,發明一種順風耳,只聽得到好話,聽不到壞話。」 誰知張醫生馬上說:「這也不難,好話與壞話發音頻率肯定不同,尖酸刻薄話及溫言婉語可予辨別。」 「嘩,那才是最偉大發明。」 「可晴,你只想聽好話嗎?」 可晴歎口氣,「是。」 「那你如何成長?」 「我不想長大,我只想永遠抱著祖父膝頭過活。」 「祖父可有入夢?」 「沒有。」可晴非常遺憾,「那樣愛我,也未來探我。」 「也許老先生十分安心。」 又聊了一會兒,可晴掛上電話。 半日下來,可晴發覺許多尖刻的聲音都在耳畔消失,連電話鈴都充耳不聞。 可晴只覺得幸運。 傍晚,許仲軒一進門便說:「你聽不到電話鈴?」 可晴問:「你找過我?」 「後補機幾時到?」 可晴突兀,「你已知道耳機壓壞?」 「車行司機告訴我。」 「司機知道小盒是耳機?」 「他聽見你驚呼。」 可晴笑,「看我多大驚小怪。」 「這幾天怎麼辦?」 可晴說:「也好,讓你看清楚我真面目。」 「可晴,你從不虛偽作假。」 「誰說的,我一向偽裝身體沒有缺憾。」 許仲軒忽然埋首在她雙手裡,「在我眼中,你十全十美。」 可晴把下巴擱在他頭頂上,聲音嗚咽,講不出話來。 後來,她才知道,他不肯接受那輛車子。 許仲軒說得也對,無論什麼樣的新車都沒有氣質,他仍然開他的舊吉普車。 「拿什麼車去接客戶?」 他答:「客戶都願意來接我。」 由此可知他做得頭頭是道。 一有空檔,他就來陪她,二人蜷縮在沙發一角,說幾句話,聽一會子音樂。 可晴一直想,這樣的快樂可以持久嗎?邪惡的神靈是何等妒忌,最看不得人高興。太自覺了,可晴開心得有點悲涼。 接著幾天內,他說話之前,總是輕輕搭一搭可晴的肩膀,叫她看嘴型,他倆更加有瞭解默契。 舉行酒會那日助聽機開關尚未寄到,許仲軒焦急地追張醫生。 那邊答:「早已寄出,請查清楚。」 「寄到何處?」 「老地址呀。」 許仲軒一愕,放下電話,同可晴說:「你問孟少屏可有收到。」 「我們今天會見到她。」 「可晴,你能夠應付嗎?」 「放心,我經驗豐富。」她指指雙耳。 許仲軒忙得不可開交,團團轉不停接電話。 可晴說:「你不必理我,我屆時自然會出現。」 許仲軒握住她的手,「我真感激你。」 開頭,他以為一個有殘疾的女子會事事倚賴,後來,誤會自幼受保護的她會嬌縱囂張,事實完全相反,她對他只有無限付出。 可晴看著他笑,「男人穿禮服真好看。」 「七時許我喚人來接你。」 「不用,我已訂了車子。」 她幾乎要把他推出門去。 趁空檔可晴到老房子去了一趟。 用鎖匙開了門,只見一地都是郵件,她找了一找,並無張醫生的包裹。 她揚聲:「少屏,你可在家?」 一邊順手翻閱有否比較要緊的信件。 忽然看到速遞公司通知,可晴知道這便是她在等的郵包。 她一路走到臥室。 少屏仍然不在家,床邊有酒瓶。 可晴在床邊坐了片刻,無奈地離去。 今晚的酒會,少屏會出現吧? 回到門口,看到甄律師,可晴心花怒放地迎上去。 「甄律師,多謝你賞光。」 「喲,口氣似足生意人。」 「真高興看到你。」 「我能不來嗎,也許今晚小許就宣佈訂婚喜訊。」 「哪裡有這麼快。」 可晴挽著他的手臂,喜滋滋說近況。 甄律師說:「聽說小許已經把第一個月租金存入戶口,算是不拖不欠。」 「我真的馬上換銀行才行。」 「可晴,有一筆數目,不大不小,你卻寫了三次支票。」 可晴答:「我知道。」 「那是支付給孟少屏的學費,她存心騙錢。」 可晴微笑,「各人有各人的難處。」 「你包庇她要到幾時?」 「有能力,無所謂。」 甄律師笑出來,「好,好。」 可晴見他明白,十分高興。 「你猜,可晴,孟少屏知不知道你很清楚她在騙你?」 「嘩,這問題真複雜。」 「你們倆似有默契,你不去拆穿,她就繼續讓你簽支票。」 可晴輕輕說:「好過直接開口問我要,她自尊心十分強烈。」 甄律師嗤一聲笑出來,「老先生對她已經有足夠照顧,何必貪婪做賊。」 「你們都不喜歡她。」 「你認為是偏見?」 「不,我比較瞭解她。」 「她在鄰居面前自認是屋主你可知道?」 「少屏最近似受過打擊,行為異常。」 「嗯,仍然維護舊友。」 可晴笑了。 「我替你們看中近郊一層房子,花園寬敞,室內泳池,六間臥室,不大不小,正好組織家庭,養育二子二女。」 可晴輕輕說:「你真的把我當正常人了。」 甄律師看看表,「我七時左右再來。」 他走了,可晴取出晚裝,準備梳洗。 忽然聽見彭一下關門聲。 她脫口問:「誰?」 隨即發覺,那是鄰室的聲音。 她仍然什麼都聽得見,張思憫醫生已徹底把她治癒。 可晴歎口氣坐下來,自幼她都希望恢復聽覺,今日得償所願,感覺卻說不出的古怪。 醫生的聲音傳來:「仍然怨恨,照舊苦惱,還添增一身酒氣。」 「你還未把我治好。」 「神仙都醫不好你。」 女子飲泣不已。 「能夠痛哭也好,洗淨胸中毒素。」 「我如今一無所有。」 「胡說,年輕力壯,學業剛剛開始,為什麼氣餒,我最討厭沒有志氣的女子。」 「醫生,事情完全出乎我的想像,發展失控,他現在已經決定與我分手,拒絕與我見面。」 「失戀是很普遍的事,每人一生都可能經歷數次。」 「他是我惟一的依傍。」 「稍後你就沒事,一切都會過去。」 「醫生,你不明白,這件事由我一手策劃,由我雙手將他奉送給別人。」 「什麼?」 可晴抬起眼。 這時候偏偏有人敲門。 門外是公司秘書,「秦小姐,許先生叫我來看看你可有需要?」 「我沒事。」 「他叫我陪你。」 可晴微笑,老是把她當小孩。 「你回去現場工作豈非更好。」 秘書十分乖巧,告辭離去。 可晴再側耳細聽,鄰室已經靜寂無聲。 她取過晚裝換好。 甄律師準時出現來接她。 「嘩,好一個可人兒。」 「我都不會化妝打扮。」 「美人就是美人,抹點口紅即可。」 可晴披上一方橄欖色絲絨大披肩。 甄律師又大力讚賞:「看,人見人愛。」 可晴笑不可抑。 「今天這個宴會是小許生命中的轉折點。」 可晴看著他,「你好似話中有因?」 「是嗎,你聽得出弦外之音嗎?」 「我試試演繹。」可晴停一停,「他若做得好呢,從此有他的地位,若不,哼!」 甄律師怔住,這十足十是他的口氣。 可晴說:「社會總是欺侮沒有家勢的年輕人,尤其是女孩子。」 甄律師否認:「不,可晴——」 可晴笑著拉他,「我們走吧。」 酒會就在公司裡舉行,地方小,朋友熱情,幾乎人疊人,甄律師不由得稱讚一句。「年輕人辦事另有一套。」 許仲軒老遠看到他們便迎過來,神情興奮。 |